赤金龙凤杯里的合卺酒晃出涟漪,酒液冰冷。
喜堂里烛火通明,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空气里有股新刷的漆味,混着陈旧木头的朽气。其中还藏着一丝很淡的药草苦香。
柳嬷嬷一动不动的立在喜堂中央。
她手里捧着一卷玉轴,玉轴散发着冷光。
那是《凤仪禁药令》,决定着后宫所有女人的命运。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苏清漪身上,带着一股狠毒。
“王妃。”柳嬷嬷的声音干涩尖利,“这合卺酒,也是验心酒。”
苏清漪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袖口。
袖口的三个针孔,是刚才搜身的证据。
袖里青黛雪膏的余香,成了她私藏禁药的证据。
柳嬷嬷枯瘦的手指抚过玉轴,一字一顿的宣读:“若王妃饮此酒而无异状,明日自可头戴凤冠,母仪天下。若……酒中验出半分药气,”她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即刻废黜妃位,永囚水牢!”
苏清漪心里冷笑,这老虔婆还真是玩得一手好阳谋。
酒里掺了什么,她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哑藤灰是霸道的锁脉之物,还配上了极寒的寒髓蛊母液。
喝下去,别说药气了,她这身好不容易修炼出的药脉,怕是当场就要废个干净。
这是要她为了妃位废掉一身医术。
这就是个死局。
喜堂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烛火燃烧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有人在看好戏,有人幸灾乐祸,也有少数几道目光带着担忧。
夜玄凌就站在她身旁。
他什么也没说,动手解下了腰间的玉带。
原本悬挂佩玉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磨损的印记。
那块温养多年的古玉,已经被熔成了眼前这对龙凤合卺杯。
他提起酒壶,亲手为两人注满了酒。
酒液澄澈,倒入杯中时,却有细碎的金光一闪而过,随即隐没不见。
苏清漪的指尖有些发凉。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关了。
她要么被这杯酒毁掉,要么就只能拿出最后的底牌。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触动了脑海中最后一道屏障。
那是她穿越至今不愿触碰的记忆,一个对母亲许下的承诺。
那个世界的母亲,在她又一次因为赶稿而熬夜病倒时,握着她的手,叹息着说:“清漪,以后别再写悲剧了,好不好?妈妈只想看你笔下的每个人,都有个好结局。”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好,妈,我保证,再也不写悲剧了。”
【警告:检测到最终威胁场域。】
【紧急预案“讳域屏蔽·终阶”启动。】
【锚定诺言:“永不写悲剧”。】
【代价:宿主将永久失去‘虚构权’——此后所思所言所写,皆为现实法则。】
心口猛地一空,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离了。
再睁眼时,苏清漪的眼神很平静。
她端起那杯合卺酒,在柳嬷嬷紧绷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喉间没有预想中的刺痛和冰冷,反而是一股温润的气流顺着食道滑入腹中。
下一秒,一股混杂着酒香和药香的奇异气息,不受控制的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溢出。
那气息凝而不散,在半空中缓缓扭曲,最终组合成一行闪着金光的篆字。
《坤仪篇》终句——
“坤德凝华,万物资生。”
字迹出现的瞬间,满堂的红烛焰心“呼”的一下,齐齐转为幽幽的青色。
青光照在柳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阴森可怖。
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腕。
她手腕上那条二十年都治不好的哑藤灰疤,此刻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皮肤嗤嗤作响的溃烂,一滴滴青黑色的汁液顺着她的手腕滴落。
“啪嗒。”
青汁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没有散开,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了一朵朵细碎的白色小花。
花瓣很薄,颤巍巍的绽放。
花蕊深处,一幕光影若隐若现。那是多年前,废后被赐死时,紧紧攥住一个宫女手腕的场景。
一直捧着酒壶,站在角落里的阿沅,双手猛的一抖。
滚烫的壶底烙在她的手心,她却浑然不觉。
壶底那个用小篆暗刻的“阿沅”乳名,此刻烫得惊人。
喜堂的房梁上,一直蛰伏的谢影松开了弓弦。
弓弦上缠绕的一缕青苔,瞬间化作一道绿光,射入桌上剩下的那半坛喜酒中。
“咕嘟咕嘟……”
坛中残酒开始沸腾,蒸腾起大片的白色雾气。
雾气在空中汇聚,凝成了三百个模糊的药童虚影,他们盘膝而坐,口中齐声诵念着古老的歌诀。
那调子,正是苏家百草堂的《百草心诀》。
“啊——!”柳嬷嬷发出一声尖叫,踉跄着向后退去。
她脖颈上那七道朱砂丝线应声绷断,却未掉落,反而在地上自行交织,缠绕成一个绳结,死死缚住了她自己的双脚。
她被这绳结牢牢缚住了双脚,再也挣脱不开。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握住了苏清漪冰凉的指尖。
夜玄凌的声音很低,却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你写出的,就是药自己要走的路。现在,这条路通向了我们。”
苏清漪抬眼,望向不远处铜镜中映出的自己。
眉心那枚耀眼的金色印记已经隐去,只留下最初那点淡淡的青痕。
镜外,人群的阴影里,阿沅悄悄用袖口抹去了壶底那个滚烫的乳名。
冷汗濡湿了衣料,她却觉得无比清醒。
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这条药脉的人形化身,是它在大地上行走的根。
远处,托盘上的凤冠静置着。它上面九支凤钗垂下的东珠,在无人触碰下发出一声脆响。
“叮。”
像是在应和那句无人听见的誓言。
这一次,我不写悲剧。
天还未亮,晨雾很浓,将整座皇城都笼罩在其中。
苏清漪独自一人,立在通往祭天凤台的白玉阶前。
她的脚,稳稳的踏上了第三阶。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冰冷的汉白玉石缝,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她的骨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