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青砖传来一阵共鸣,震动感顺着苏清漪的指尖蔓延开,像是无数根琴弦被同时拨响。
苏清漪没有回头,也没有侧耳去听。
她只是伸出手,撕开了凤袍的内衬。
“刺啦——”
云锦撕裂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这是一个宣告,宣告她不认这身衣服,不认这里的规矩。
苏清漪的指尖划过掌心,那里有一道旧伤。
她用力的摁下去,伤口裂开,温热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苏清漪没有迟疑,蹲下身,将淌血的手掌按在了冰冷的凤台青砖上。
接下来的一幕十分诡异。
血珠没有晕开,反而像活物一样,在粗糙的砖面上迅速的延展开,凝成墨汁般的细线。
苏清漪以指为笔,以血为墨。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叫嚣:活下去,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活下去!
第一笔落下,她脑海里一缕熟悉的江南小调,悄然消散了第一个音符。
那是母亲在她还是婴儿时,抱着她在摇椅上轻轻哼唱的曲子。
苏清漪的手指顿了一下,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咬着牙,不去想那种记忆被抽空的滋味,继续往下写。
第二个音符消失了,那段旋律变得残缺。
当最后一个血字写完,那首摇篮曲在苏清漪的记忆里,彻底变成了一段没有意义的杂音。
她只记得母亲曾为她唱过歌,却再也想不起调子。
代价已经支付。
轰!
四个血字拔地而起,在半空中疯狂的扭曲,然后拉伸。
一尊三丈高的巨鼎虚影带着强大的威压,硬生生挤进了这片天地。
鼎耳上,无数古老的药方铭文流水般的亮起,与苏清漪眉心滚烫的金纹交相辉映。
鼎口猛的倾斜,金色的液体像瀑布般奔涌而下。
“滋啦——”
金液浇入凤台周围的冻土,没有灼人的热气,只有一股浓郁的药香瞬间炸开。
以凤台为中心,冰雪消融,枯草化灰。
一片青翠的药田凭空出现,肉眼可见的铺满了大地。
药田里,三百面残破的杏黄药旗在无风中招展。
每一根旗杆下都钻出一团湿润的青苔,青苔迅速生长,眨眼间开出无数米粒大小的金色苔花。
苏清漪的瞳孔猛然一缩。
花蕊中的光影流转,投射出她过去的身影。
五岁的苏清漪,扎着羊角辫,小脸冻得通红,正踮着脚尖去够悬崖边的雪莲。
十岁的苏清漪,满手药汁,在实验室里打瞌睡时被警报声惊醒。
十五岁的苏清漪,穿着白大褂,在操作台前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缝合。
原来她受过的苦,天地都记着。
“不!”
柳嬷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举着断剑,不顾一切的朝着苏清漪身后的石椁扑去。
但她的脚刚迈出一步,金色的液体已经漫到了脚下。
“噗。”
一滴金色的血珠,从柳嬷嬷心口的伪诏烙印中挤了出来,滴落在地。
血珠落地,化作一团青苔,一朵金花从中开放。
花蕊的光影里,映出的不是苏清漪,而是另一个女人的脸,那女人的额角也有一道同样的金色光华。
“姐……”柳嬷嬷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她左手腕上的朱砂丝线骤然收紧,死死勒入皮肉。
鲜血流出,一抹诡异的青黛色顺着丝线蔓延,在皮肉之下,一个金色的百字若隐若现。
那是百草堂的祖训印记!
角落里,跪着的沈昭容脸色发白。
她怀里的《坤德金册》突然发烫,哗啦啦的自动翻页,停在静养散那一页。
在药鼎金光的照耀下,静养散三个字迅速的扭曲重组,化为了温髓引。
册页边缘渗出金液,在空中汇聚成几条发光的小鱼。
鱼尾轻轻的摆动,在空气中勾勒出一行小字:癸未冬,药胎初动。
沈昭容伸出指尖,轻轻的碰了一下那游动的金液。
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指尖窜入体内,落在了她冰冷的小腹。
多年不孕的身体,竟在这一刻有了松动的迹象。
另一边,吴婆子怀里的陶瓮开始沸腾。
三百个药童的虚影托着骨灯,从瓮口飞出,盘旋在苏清漪头顶。
灯光交织在一起,照亮了她的腹中。
那原本安稳的胎儿,此刻正缓缓的舒展身体。
每一次胎动,都带动着一股气韵,在光影中蜿蜒成一道笔画。
一笔,一画,最终勾勒出两个古老的文字——
癸未。
癸未二字成型的瞬间,远处宫墙上传来一阵玄铁军靴踏在积雪上的声音。
咯吱,咯吱。
夜玄凌一身玄袍,在风雪与药香中,一步步走下凤台的台阶。
他袖中的玉珏正闪着微光,与柳嬷嬷心口那朵血苔金花遥相呼应。
夜玄凌的目光越过众人和巨大的药鼎,死死锁在苏清漪的眉心。
“你写的界碑……是真的。”
夜玄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沙哑,清晰的传入苏清漪的耳朵。
苏清漪还没来得及反应,眼角余光就瞥见柳嬷嬷那边出了状况。
那根朱砂丝线越收越紧,完全陷入皮肉之中。
柳嬷嬷的脸因为窒息而涨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没有挣扎,痛苦扭曲了她的五官,嘴角却诡异的上扬,像是在迎接一个迟来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