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坊地下三层,空气中弥漫着冷却液和金属的混合气味。
李炎的手指在主控台的虚拟键盘上飞速跳动,复杂的指令流如瀑布般刷过屏幕。
他将一枚银色的探针,也就是“记忆残响录波仪”的核心组件,精准地接入了主控台的生物数据端口。
瞬间,中央屏幕上,G09实验体的脑波图谱如一片汹涌的海洋般铺展开来。
无数细密的曲线交织、起伏,但在这片看似正常的脑波活动中,却夹杂着大量突兀的、不和谐的尖峰信号。
陆小曼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数据解压完成。我的天……这些记忆碎片是被强行打包压缩后,用高维信息流直接‘灌’进去的。你看这些数据节点,每一个都对应着一个特定的感官刺激。翡翠的微弱震动、某种罕见的香薰气味、甚至是特定频率的背景音……一旦触发,对应的记忆包就会瞬间激活,覆盖掉她原有的认知。”
李炎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右下角一串被标记为“冗余废弃”的数据流上。
那里的数据模型,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属于一个已死之人的脑波衰减模型。
手术台、编号舱、一个女人模糊的哭泣背影……这些被植入的记忆,并非凭空创造,它们拥有一个真实的原型。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穿了他的大脑,让他浑身冰冷。
“她不是在创造一个完美的女儿,”李炎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齿缝中挤出,“她在复刻,复刻一个已经死去的亲生女儿。”
隔着一道防爆玻璃,高晴烟静静地坐在另一台神经感应仪器前。
她没有听见李炎的低语,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一个有些陈旧的布偶,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布偶的眼睛是用黑色的纽扣缝制的,此刻却仿佛映出了她金色的瞳孔中那难以言喻的颤动。
“我想进去,”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想亲眼看看,她到底给了我多少虚假的人生。”
“不行!”李炎几乎是吼了出来,他猛地转身,“你对她的精神领域一无所知!一旦你以主观意识接入,你的意识坐标就会被她的系统瞬间锁定。那就像一个精神牢笼,你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高晴烟却笑了,那笑容洗去了她平日的冷漠与疏离,竟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少女的稚气。
“你不是说过吗,味道是不会骗人的。”她举起手,仿佛能闻到那并不存在的香气,“只要我还记得十字街尽头那家臭豆腐的味道,记得它又臭又香,我就不是她的作品。我还是我。”
两人隔着玻璃对视,空气仿佛凝固。
李炎从她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点头。
他走到她身边,亲手为她戴上了冰冷的神经感应环,指尖触碰到她额头的皮肤,能感受到那细微的战栗。
意识沉沦,仿佛坠入无尽深渊。
当高晴烟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漫长而压抑的灰白色走廊。
没有窗,没有门,只有两侧墙壁上,整齐地陈列着九具晶莹剔???的透明棺材。
每一具棺材里,都躺着一个“她”。
穿着蓝白校服、扎着马尾的她;穿着洁白婚纱、满眼幸福的她;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她……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九个不同的人生阶段,唯独,没有婴儿时期的模样。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在走廊中回荡,那是苏婉清的声音。
“只要你听话,就不会有痛苦。你会拥有我为你设计好的一切,完美,且纯粹。”
高晴烟没有理会,她一步步向前走,审视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当她走到第七具棺材前时,棺盖竟“咔”的一声,自动向上升起。
一股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
里面躺着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浑身插满亮蓝色管线、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女孩的胸口处,贴着一张金属标签,上面刻着一行冰冷的字符:【G07 李薇】。
李薇!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高晴烟的灵魂深处。
这不是她的记忆,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孩,但她知道这个名字。
那是李炎常常在梦中呢喃的名字,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
现实世界,工匠坊的警报灯无声地闪烁起来。
主控屏幕上,代表高晴烟意识的脑波曲线正被一股强大的高频共振疯狂牵引,像一条即将被扯断的风筝线,迅速逼近代表“意识消散”的红色安全阈值。
“她找到你了!她在吞噬你的意识!”李炎双目赤红,双手在键盘上化作残影,“启动‘记忆锚点追溯’程序!”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记忆片段作为导航信标,强行注入系统。
老城区夜市那昏黄的路灯,氤氲的烟火气;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咬下第一口臭豆腐后,那又嫌弃又惊喜的生动表情;她在争吵后,别过头去,却小声嘟囔着“你这个人,就是嘴坏心软”的语气……这些鲜活的、滚烫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真实互动,化作一道道微弱却坚韧的金色丝线,在庞大的数据洪流中精准地找到了她即将崩溃的意识,将她牢牢缠绕、固定,阻止她被那片虚假的记忆海洋所吞噬。
一旁的张教授看得心惊肉跳,他低声喃喃:“疯子……你竟然在用最不稳定的感情做导航……这比任何科技手段都危险,也……都伟大。”
意识深处,被金色丝线保护住的高晴烟,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触碰到了那个被层层封印的核心记忆。
画面中,弥留之际的生母躺在病床上,枯槁的手紧紧抓着苏婉清。
她将怀中一对双胞胎女婴中的一个,递给了苏婉清,泪流满面地祈求,只求她能保住这个孩子的命,让另一个孩子,拥有不被打扰、自由成长的机会。
“妈妈……”高晴烟跪倒在地,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原来……我不是逃走的那个,我是被选中,用来遗忘痛苦的人。”
就在此时,苏婉清的幻象在她面前缓缓凝聚,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以为那是慈悲吗?不,那是凡人的软弱!只有抹去所有混乱的情感,斩断所有无谓的羁绊,才能诞生出最纯粹、最完美的生命!”
高晴烟缓缓站起身,泪水已经干涸,金色的瞳孔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摊开手掌,那些由李炎注入的真实记忆,在她手中凝聚成一把古朴的青铜钥匙。
“那你告诉我,”她举起钥匙,直视着苏婉清的幻象,“既然情感是混乱的,羁绊是无谓的,为什么在我被植入的记忆最深处,会梦见你抱着G07的冰冷身体,在无人的实验室里,哭了一整夜?”
刹那间,苏婉清的幻象布满了裂痕。
整个灰白色的精神世界,随着她这一问,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轰然崩塌!
“翡翠共鸣,逆向推送!”高晴烟用尽所有力气,引爆了作为所有记忆核心的翡翠能量,将那些被篡改的、虚假的记忆洪流,沿着连接的通路,强行推送回G09宿主的体内!
现实中,滨河生物基因公司的特级病房内,那位一直沉睡的实验体少女猛然睁开了双眼!
“我不是你女儿!!”
与此同时,李炎的通讯器里传来了陆小曼最紧急的通报:“目标锁定!滨河医院地下三层停尸房出现巨大异常能量波动——有人正在重启‘轮回回廊’项目!”
李炎猛地望向窗外,东方已现鱼肚白。
也就在这一刻,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签到成功!地点:心灵枷锁破碎处(S级觉醒现场)】
【获得特殊技能:情感共鸣解析(可识别并解析一切伪装情绪及精神波动)】
而在数百公里外的青龙山脉深处,一座隐藏在地下的巨大环形仪器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神秘身影穿过层层验证门,静静地走入中央的控制舱室,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轻声说道:
“第零次轮回……重新开始。”
李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李薇、轮回回廊、苏婉清的哭泣、高晴烟的母亲……无数线索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而那个在他脑中尘封已久的地址和名字,此刻成了这张网上唯一清晰的节点。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那里。
那个地址,正是通往一切谜团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