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还在沉睡。
警局技术科的灯光惨白,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照得人皮肤发青。
走廊空荡,只有中央空调低鸣,仿佛某种潜伏在墙体内的呼吸。
李炎站在终端机前,指尖轻敲键盘,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弹一首无声的夜曲。
他穿着实习生的制服外套,领口歪斜,袖子卷到手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那双眼睛却冷得像冰面下的暗流。
屏幕中央,一个加密文件正在缓慢加载:记录 - 07 - 沉默。
这是他在冷库通风管道中上传的脑波影像备份,本应只是证据留存。
可系统反馈显示,该文件自带三级嵌套加密,底层竟附有一串几乎不可读取的水印代码:
来源:法医数据中心V2 [已弃用]
李炎瞳孔微缩。
“法医数据中心V2”——这个名称像一根锈铁钉,猛地扎进他的记忆深处。
前世,他曾在一份绝密内部通报中见过它。
那是七年前市局内部一场未公开的技术事故报告:该系统因持续接收到无法溯源的“异常意识信号”而被迫永久封存。
官方说法是服务器老化导致数据错乱,但通报末尾有一行加粗红字警告:“所有与‘静默者’相关的原始日志必须物理隔离,严禁任何形式的数据迁移或重启尝试。”
静默者……他又一次听见了这个名字。
指节在桌面上轻轻一叩,他立刻调出权限访问记录。
匿名上传者的Ip经过七层跳转,最终指向滨河医院地下三层的旧式终端端口——正是早已停用的法医档案备份站。
没有犹豫,李炎拔下U盘,转身离开。
三十分钟后,他站在警局老档案室的尽头。
这里尘封多年,铁架林立如墓碑,编号从001到999整齐排列。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霉变和防潮剂混合的气息,连时间都走得更慢。
他的目光锁定在U盘架第四排,编号047的位置。
黑色驱动器静静插在那里,表面覆满灰尘,唯独标签干干净净,仿佛有人定期擦拭。
标签上打印着两行小字:
静默者原型·第一阶段实验日志
访问权限:仅限项目主管及伦理审查组
李炎戴上手套,将U盘插入便携读取器。
屏幕亮起,目录结构异常简洁,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和三个文本日志。
他点开最近的日志条目,内容赫然跳出:
【日志047 - 3】
日期:2013年11月5日
记录员:陆明川
内容:今日完成第三例静默适配测试,受试者:张、王、陈。
记忆剥离成功率83%,剩余个体需进行二次净化。
神经反馈通道稳定,脑波残响可存储时长达4小时17分。
建议推进至“意识覆盖”阶段。
李炎的手指僵住了。
这不是笔误。
也不是伪造。
这字迹,确实是陆明川的签名风格——工整、克制、带着医学文书特有的冷漠精确。
可问题是,陆明川从未参与过任何名为“静默者”的项目。
更重要的是,这份日志的落款日期,正是前世陈警官死亡当天。
而那位陈警官,后来被确认为第一个出现“死后脑波活动”的案例,尸检报告显示其大脑皮层在心脏停跳后仍持续发射类似低频童谣的电信号……
“童谣……”李炎喃喃自语,忽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掏出手机。
几乎在同一秒,来电震动响起。
高晴烟。
他接通,还没开口,就听见她压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别碰任何带有‘童谣’频率的音频设备。”
风声在背景里呼啸,夹杂着街头早餐摊的油锅爆响。
“我刚吃了一口馄饨。”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尝不出味道了。辣油应该很重,但我嘴里……什么都没有。”
李炎眯起眼,“你说什么?”
“痛觉代偿正在失效。”她低声说,“我能感觉到伤口裂开,能看见血,但那种灼烧感、刺痛感……正在消失。就像感官被一点点抽走。李炎,他们不只是清除记忆,他们在重构感知系统。”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紧绷:“那个脑波文件,如果含有特定频率的声波编码,可能会激活潜意识锚点。一旦接收,你就不再是‘调查者’,而是‘载体’。”
电话挂断。
李炎盯着漆黑的屏幕,脑海中闪过周婷空洞的眼神、赵医生颤抖的手、陆明川举着听诊器冲进冷库的身影……
还有那份日志。
为什么是陆明川的名字?
他是参与者?还是受害者?
抑或是……两者皆是?
李炎收起U盘,快步走出档案室。他必须再去一趟滨河医院。
然而当他推开陆明川办公室的门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门锁被撬。
办公桌上,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摊开着,纸页边缘微微卷曲,墨迹却新鲜得像是刚刚写下。
内容依旧工整如打印体:
今日完成第三例静默适配测试,受试者:张、王、陈。
记忆剥离成功率83%,剩余个体需进行二次净化。
落款日期——正是陈警官死亡当天。
署名——陆明川。
李炎缓缓走近,手指悬停在纸面之上,却没有触碰。
可最诡异的是……
这字迹,的确出自陆明川之手。
他曾亲眼见过陆明川填写尸检报告——就是这种冷静到近乎非人的书写方式。
就在他凝视的刹那,窗外晨光斜照进来,映在桌面一角。
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压痕,呈月牙形,像是指甲长期按压留下的印记。
而书页右下角,隐约浮现出一行极淡的铅笔小字,肉眼几乎不可见,唯有在特定角度下才会显现:
他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李炎屏住呼吸。
脚步声,却在这时悄然响起。
走廊尽头,一道佝偻身影慢慢浮现。
赵医生站在门口,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声音轻得像梦呓:
“这不是他写的……是他睡着时写的。”无需修改
### 译文
赵医生站在门口,像枯枝一样佝偻着,灰白色的额发被冷汗粘在皮肤上。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门框,指节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扇门是他与深渊之间唯一的屏障。
“不是他写的……”他重复着,声音就像从一口深井的底部传来,“是他睡着的时候写的。每到凌晨两点零七分,陆主任就会准时睁眼,就像被谁唤醒了一样。左手拿笔,右手压纸,一字不差地抄下那些内容——每一个字都是他的笔迹,但灵魂早已不在了。”
李炎没有动。
他的目光仍然锁定在笔记本右下角那行用铅笔写的小字上:他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此刻,这句话就像一把钝刀,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切割。
前世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陈警官尸检报告上异常的脑电图、法医组内部对“死后意识残留”的讳莫如深、陆明川在追悼会上失神喃喃的低语……甚至那天爆炸前最后一通无线电里,夹杂在杂音中的那段诡异童谣,调子竟与今日档案室空气中莫名回荡的频率隐隐重合。
“梦游书写……只是表象。”李炎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怕惊醒某种沉睡的东西,“他们在用他的神经通路做中继站——把死者的残响,写成活人的日记。”
赵医生喉头动了动,艰难地点了点头:“三年前,V2系统关闭的当晚,陆主任亲自执行了数据的物理销毁。但他回来后就开始做噩梦,左耳开始流血……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真正‘睡着’过。”
李炎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在空白的纸面上,赫然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线条粗糙但很精准,标注着北区废弃水利枢纽的地下湖结构。
湖心偏东南侧,画着一个倒置的钟形符号,旁边用红墨水写着三个字:
回声墓室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个地方……他怎么会不认识呢?
那是前世的最终战场——乌托邦核心据点的隐藏入口。
也是他抱着引爆器跳入湖底,与首领同归于尽的地方。
官方记录称其为“坍塌事故”,无人生还。
可现在,这张图出现在一本由“梦游者”书写的日记末尾,就像一封来自过去的邀请函,又像一道死亡预告。
“他们想让我去。”李炎盯着地图,眼神逐渐变冷,“不是为了阻止我,而是想让我……重新经历一次。”
夜幕降临,太平间里一片死寂。
周婷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穿过冰冷的走廊,金属拖鞋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节奏稳定,但又透着一丝迟缓——就像某个程序正在缓慢加载。
她在第三排b区停了下来,面前是编号为#0713的冷冻抽屉。
标签上写着:陈国栋,男,42岁,因公殉职。
她静静地站着,许久都没有动。
呼吸在口罩上方凝成白雾,又缓缓消散。
然后,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柜面。
那一刻,她的瞳孔微微一缩,好像感受到了某种电流般的震颤。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微型存储卡——黑色外壳,没有任何标识,只有边缘刻着一道极细的波纹线,形状像声波频谱。
她把卡塞进通风口的缝隙里,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转身离开时,她的步伐比往常慢了半拍。
监控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里,她的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说了一句:
“我也……听过那首童谣。”
而就在那一刻,太平间角落的旧式录音设备指示灯,忽然闪了一下红光——尽管它已经断电多年了。
老城区的小吃街,霓虹灯泡在湿气中晕出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油锅滋滋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街角钟楼的轮廓。
李炎和高晴烟并肩坐在塑料凳上,面前各摆着一碗热汤面。
汤还在冒着热气,但他们都没有动筷子。
“味觉消失,是感知剥离的第一阶段。”高晴烟盯着碗里漂浮的葱花,声音平静得可怕,“接下来是触觉、痛觉、温度感……直到你不再觉得自己是个‘人’,而是一个装载记忆的容器。”
李炎冷笑了一声,用筷子尖挑起一根面条,又让它滑落回碗里:“所以陆明川也不是帮凶,他是另一个受害者。乌托邦用他的身体当笔,用他的脑子当硬盘,写下了一整套杀人剧本。那些日记,根本不是他在记录实验——而是实验借他的手,向未来传递信息。”
高晴烟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矗立的钟楼。
铜钟静静地立着,就像一只闭合的眼睛。
“如果死者也能写日记……”她轻声说道,语气缥缈得像梦呓,“那我们现在读的,是不是就是他们的遗书?”
话音刚落——
铛——
钟声骤然响起。
十二下。
前十一声清脆悠远,和往常一样有规律。
可第十二声,却突然拉长、扭曲,混入了一丝刺耳的电流杂音。
那音调一起,李炎的手背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是那首童谣的起调。
高晴烟猛地扭头看向他,
而李炎已经迅速掏出手机,打开音频分析软件。
屏幕上的波形图瞬间跳动起来,捕捉到了那一声异响中的隐藏频率——17.3赫兹,次声波边缘,恰好能穿透颅骨引发潜意识共振。
“这不是报时。”他低声说道,目光如刃,“这是信号。”
“有人在用整座城市的钟,播放一首死者的安魂曲。”
风忽然停了。
整条街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连油锅都不再爆响了。
只有那缕残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悄悄翻开一本本不属于人间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