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单的，莫过于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
清晨五点半，老城区的天空还残留着几抹深邃的靛蓝，油腻的雾气混杂着炭火和香料的味道，像一层薄纱笼罩着狭窄的巷弄。
这里是城市的脉搏，是霓虹灯也无法穿透的真实人间。
李炎牵着高晴烟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寒意。
他们的身影在拥挤的摊位间穿梭，像逆流而上的鱼，四周是鼎沸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反而隔绝出一个奇异而安宁的二人世界。
最终，他们停在一家摊位前，招牌上的“王记臭豆腐”五个字已经锈迹斑斑，油锅里翻滚着黑色的方块，发出滋滋的声响。
戴着油腻围裙的老板抬起头，看到李炎时，满是皱纹的脸上咧开一个熟悉的笑容：“哟，又来打卡？”
李炎点点头，目光转向身边的高晴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加双份辣酱，她说今天特别想吃。”
高晴烟没有看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口油锅，翻滚的黑色豆腐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雾气氤氲了她的长发，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良久，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我五岁那年，妈妈带我来过这里。她偷偷带我出来的，买了一份，辣得我直流眼泪，她就抱着我笑。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让我出门吃过任何路边摊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平，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但李炎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林婉清，那个以一己之力撼动了乌托邦根基的女人，也曾有过这样平凡而温暖的时刻。
他握紧了她的手，将她的冰冷一点点捂热，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所以今天，我陪你吃完这条街。”
滚烫的豆腐被浇上鲜红的辣酱，装在小小的纸碗里。
高晴烟用竹签扎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呛得她眼泪汪汪，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她一边吸着气，一边含糊不清地笑着说：“你说奇怪吗？明明是这座城市里最脏乱的地方，反而让我觉得最安全。”
李炎静静地看着她被辣得通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默念道：因为你在这里，这里才成了净土。
趁她专注于和辣酱作斗争时，他的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滑向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那只金色布偶。
那是在工匠坊里找到的，她童年唯一的玩伴。
他的指尖，一枚比米粒还小的微型追踪器如同一粒尘埃，被精准而隐蔽地按进了布偶右眼的黑色纽扣缝隙里。
他知道，乌托邦绝不会轻易放弃“回收”她。
当他们再次找上门时，这个她从不离身的布偶，就会成为一枚精准的信标，一枚通往地下湖核心区域的引路标。
返回工匠坊的途中，天色已经大亮。
车内的气氛因为一顿早餐而显得轻松了许多，高晴烟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震动从他腕间的异能追踪器传来，短促而有力。
李炎脸色一变，立刻将车停在路边。
屏幕上，一个微弱但坚韧的信号点正在闪烁，源头坐标赫然指向地下湖的西北角，那个被他标记为“未知区域”的地方。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系统自动分析显示，这个信号的波动模式，竟然与他之前记录下的高晴烟深度睡眠时的脑波共振频率，有着高达百分之九十七的相似度。
就像在深海中，听到了另一个自己发出的回响。
“林曼，”他立刻接通了加密线路，声音压得极低，“帮我查地下湖西北角，坐标34.55，113.67，查一下那个位置最近五年内是否进行过任何官方记录的工程，特别是生物电场屏蔽相关的项目。”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高晴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停止了哼唱，担忧地看着他。
李炎对她安抚地笑笑，但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布偶眼中的追踪器，本身只是一个被动的信号接收与发射装置，除非……有另一个几乎完全同源的能量场在主动呼唤它。
半小时后，林曼的回复以加密文本的形式出现在屏幕上：【该区域三年前由高氏集团全资改建了城市排水系统。
项目负责人，高振海。
附加图纸中有特殊标注：‘特殊温控实验室’。】
李炎看着“特殊温控实验室”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关掉屏幕，轻声对高晴烟说，也像在对自己说：“不是排水系统……那是活体冷藏库。”
当晚，市政府大楼顶层的保密会议室灯火通明。
韩警督站在会议桌主位，宣布成立针对高氏集团资产清算的“特别调查组”，言辞官方而严厉。
一场看似寻常的经济案件部署会议结束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高振海被他单独留了下来。
“组织决定，提前唤醒G - 09b。”韩警督背对着高振海，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的任务，是确保原版载体在七日之内‘自然消失’。”
高振海的身体僵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部长，如果……她不肯配合呢？”
韩警督缓缓转过身，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那就让她亲眼看着李炎死在她面前。”他淡淡地说，“研究报告你比我更清楚，极致的悲痛是最高效、最完美的催化剂。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彻底觉醒的神，而不是一个留恋人间的半成品。”
监控画面之外，工匠坊的操作台前，李炎的眼底映着同一片画面。
他通过事先植入会议室通风管道的微型窃听器，将这场对话一字不漏地录了下来。
当听到韩警督最后一句话时，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身后，高晴烟安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都听到了？”李炎没有回头。
“嗯。”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
李炎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转身面对她。
他启动了工匠坊的全息投影，一面巨大的光墙在两人之间展开。
一条以时间为轴的线索链清晰地浮现出来，上面标注着一个个血色的节点：母亲林婉清的觉醒实验、苏老的赴死、夜莺复制体的培育计划、地下湖的“活体冷藏库”、以及刚刚获取的“七日之期”。
这是一条由谎言、牺牲和阴谋构筑的死亡时间线，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她。
“晴烟，”李炎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可能会让你恨我。”
高晴烟静静地看着光墙上属于自己的命运图谱，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破冰的阳光，带着一丝决绝的暖意。
“李炎，只要你还在费尽心思地骗我，就说明你还想护住我。”她摇了摇头，“我不会恨你。”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说出了那个残忍的计划：“我要让全世界都相信……你已经死了。”
高晴烟的瞳孔猛地一缩，但那震惊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随即，她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了。
“好啊，”她说，“那记得给我办一场体面的葬礼——最好，就在天元街美食城门口。”
黎明时分，城市尚未从沉睡中苏醒。
一辆黑色的殡仪车悄无声息地从下城区的一间废弃仓库驶出，缓缓汇入空旷的街道。
车内并没有冰冷的棺木，只有一个经过特殊改造的夹层。
高晴烟蜷缩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怀中紧紧抱着那只金色的布偶，它的纽扣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李炎站在冰冷的车顶上，晨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目送着那辆车，像一道黑色的影子，坚定地朝着港口区的方向驶去。
他知道，那里有一艘早已安排好的货轮，将载着“高晴烟的尸体”和她本人，驶向一片无人知晓的海域。
直到车辆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才缓缓举起手腕，按下了追踪器上的一个按钮。
下一秒，全城数以百计的摩天大楼电子屏、公交站台广告牌、地铁滚动屏幕，在同一时刻被强制切换了画面。
一则寻人启事瞬间覆盖了所有的商业广告，黑底白字，醒目而冰冷：
【寻人启事：高晴烟，青年女性，于昨日在朱雀峰祖宅附近失踪，失踪前身穿米色风衣。
本人患有严重抑郁史，情绪不稳定。
如有任何线索，请立即联系韩警督，电话……】
他亲手将她藏起，又亲手将她推到了风暴的中心。
也就在同一时刻，在城市地底深处，那个被高氏集团标记为“特殊温控实验室”的所在，一扇锈迹斑斑的巨大圆形铁门，忽然发出了剧烈的震动。
门缝中透出幽蓝色的光芒，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缓缓响起，每一个字节都带着金属的摩擦声：
【“新纪元”预案，启动倒计时：167小时59分59秒。】
一个全新的倒计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