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那圈逆向收缩的波纹还没完全平复,李炎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摁进了石门的凹槽。
那不是钥匙孔,是一截断裂的神经接口。
琥珀义眼嵌入的瞬间,没有严丝合缝的机械脆响,反而发出一声类似软骨挤压的湿润摩擦声——黏腻、微温,像生肉被缓缓碾开。
义眼内部封存的数据流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顺着石门表面的纹路蔓延。
那些原本晦暗的古篆像被注入了水银,逐一亮起惨白的冷光,光晕边缘泛着细微的蓝紫色电弧,滋滋作响。
【滴。检测到初代权柄共鸣。】
【临时权限解锁——地点:前朝墓穴·灵魂母核室】
同一秒,李炎左耳义眼内置传感器发出0.3秒蜂鸣——频率与高晴烟腕表心跳监测仪完全同步。
石门向两侧滑开,沉重的磨盘声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浪——那是高浓度营养液挥发后的味道,湿热、发稠,裹着铁锈与腐烂海藻的底层腥气,一吸进鼻腔,舌根便泛起金属苦味。
“拼图游戏玩得挺花。”李炎把那只已经黯淡无光的义眼抠下来,随手揣回兜里,指尖蹭过裤缝时,留下一道微凉的、胶质状的残留触感。
门后的空间呈螺旋状向下延伸,脚下的台阶不是石头,而是无数压得极实的、不知什么年代的腿骨。
每踩一步,都能感觉到鞋底传来酥脆的断裂反馈,细碎骨渣钻进鞋垫缝隙,硌着足弓,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像踩在冻硬的薄冰上。
几十公里外,朱雀峰。
高晴烟的手指正在流血。
那块完整的“戌”字玉佩边缘锋利如刀,被她硬生生按进了青铜钟底座那处早已风化的缺口里。
缺口吻合。
整座钟楼猛地晃了一下——不是震动,是整栋建筑突然失重半秒,耳膜内压骤升,眼前视野微微上浮。
没有钟声,只有一股庞大的信息流顺着玉佩,蛮横地撞进了她的海马体。
视野里的地窖消失了。
她看见五岁的自己站在一张冰冷的手术台边,看着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被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按住,粗大的针管扎进颈动脉,推进去管绿得发亮的液体。
那个女孩在抽搐,眼神从惊恐逐渐变得空洞,最后彻底涣散。
“第十三次融合失败。容器A排异反应严重,执行销毁。”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开。
监控日志里,“容器A”的编号,是整个序列里最后一个。
原来没有什么天选之子,也没有什么双生异能。
所谓的“双生实验”,不过是一场尸山血海里的穷举法。
他们制造了一堆复制品,像养蛊一样让它们互相吞噬、筛选,直到试出一个能承载那个所谓“执笔者”意识的完美容器。
她抓起地上的钢笔,笔尖在日记本那页泛黄的纸张上划出一道极深的墨痕,纸面纤维被撕裂,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墨汁渗入纸背,在下方形成一小片湿冷的深色晕影。
“我不是失败品。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头顶那块代表“终结”的第十七块石碑发出清脆的崩裂声。
一条蜿蜒的裂缝从碑顶贯穿至底座,暗红色的光芒像血浆一样从缝隙里渗了出来,带着温热的、近乎活物搏动的微震感,透过石板传到她脚心。
地下墓穴,螺旋阶梯尽头。
李炎停下了脚步。
改装过的异能追踪器屏幕上,十二个猩红的信号点正在跳动,频率极快,像是十二颗极度惊恐的心脏。
“没死透?”
他眯起眼,视线穿过浑浊的空气,看向那十二根围绕着巨棺的金属柱。
柱子上并没有挂着人,但连接柱子的那些半透明导管里,正蠕动着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们在营养液里沉浮,面部表情扭曲,仿佛被困在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李炎的目光扫过其中一根导管,瞳孔骤缩。
那张脸浮肿、苍白,嘴角还有一颗标志性的黑痣。
滨河市局法医中心主任,老周。
那个在李炎前世记忆里,三年后才会因肝癌“光荣退休”的老好人法医,此刻正像个标本一样被泡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怪不得前世那么多关键证物总是离奇消失,怪不得那个“幽灵”总能精准地避开警方的每一次抓捕。
“原来根子早就烂在自家锅里了。”李炎感觉牙根有些发酸,下颌肌群绷紧,牵扯着耳后旧伤隐隐刺痛。
“炎哥!”陈昊的声音在耳机里炸响,带着明显的电流干扰,“那东西……那个母核在‘进食’!它在主动抽取周围的脑波信号,尤其是愤怒和悔恨这类高阈值情绪!你的数值在飙升!”
李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一瞬的杀意——肺叶扩张时,喉管深处泛起一股灼烧感,像吞了把滚烫的沙砾。
他看向中央那口巨大的活体结晶棺。
棺材下方,有一圈极细微的缝隙,正随着某种呼吸般的节奏一张一合,缝隙边缘渗出微弱的、带着臭氧味的寒气,拂过他裸露的脚踝,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那是弱点。
“前朝帝王墓,最怕‘逆脉断龙’。”
脑子里闪过当年在工匠坊卧底时,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瞎子说过的话。
李炎从腰包里摸出两枚磁爆弹,动作极快地塞进左右两侧岩壁的凹陷处——那是整个风水阵的“眼”。
接着,他拧开那瓶剩下的罪痕显影剂,在两枚炸弹之间飞快地画了一道诡异的弧线。
寅戌相刑。
这是他母亲临终前死死攥在手心里的那张泛黄纸片——边角印着模糊的“寅戌相刑”朱砂符,底下是一串被血渍晕染的数字,也是破解这个该死阵法的诅咒密码。
这不是破阵,是引爆。
手指按上起爆器的瞬间,视网膜上毫无征兆地弹出一个猩红的警告框:
【警告:检测到超高频思维波干扰】
【源头:prototype-01】
世界突然安静了。
那种压抑的潮湿感、腐臭味、脚下骨渣的咯吱声……瞬间消失。
李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充满淡蓝色光晕的维生舱里,身上插满了管子。
舱门外,高晴烟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眼神温柔得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炎,别挣扎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响,“这个世界太脏了,只有在这里,你才是完整的。你是唯一的解药。”
她举起针管,针尖泛着幽幽的绿光,缓缓刺向他的瞳孔——绿光里,倒映出他自己放大的、惊惶的瞳孔,还有针尖上一粒将坠未坠的冷凝水珠。
太真了。
真到他甚至能闻到她袖口上那股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等等……薰衣草味?
母亲化疗病房用的消毒水,就是这个味。
他记得那味道混着福尔马林的刺鼻,记得母亲手腕上静脉凸起的青色血管,记得她最后一次抬手,想替他擦汗,却只碰到了他额角一片冰凉。
李炎盯着那根针,嘴角突然扯出一个狞笑。
“剧本写得不错。”
他猛地抬起右手,并没有去挡那根针,而是狠狠地砸向身侧并不存在的“舱壁”。
咔嚓。
现实世界里,李炎的手掌重重砸在一块凸起的结晶岩上。
锋利的晶体切开掌心,鲜血喷涌而出,钻心的剧痛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那个温馨而诡异的幻境——痛感如此锐利,连带耳道嗡鸣、视野边缘发白、指尖发麻,五感被暴力校准回真实。
眼前重新变回了阴森的墓穴。
“老子的记忆,轮不到你们来写!”
他把满是鲜血的手掌狠狠抹在起爆器的引信上,血液渗入电路板,发出滋滋的短路声,焦糊味混着铁腥气直冲鼻腔。
“老陈,借个火!”
轰——!
两枚磁爆弹同时起爆。
爆炸的火光不是红色,而是惨烈的幽蓝,光焰无声膨胀,却在爆发前0.1秒,先传来一阵低频耳压——像深海巨兽在颅骨内打了个哈欠。
整个墓穴剧烈震颤,岩壁上那十二个被困在导管里的人形轮廓同时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啸——嘴唇开合幅度极大,眼球暴突,却无任何气流扰动,唯有空气在高频震颤中扭曲变形。
中央那口巨棺猛地弹起,棺盖被炸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股浓稠得近乎实质的翡翠色能量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能量流掠过皮肤时,带来强烈的静电吸附感,汗毛根根倒竖。
朱雀峰顶。
高晴烟手中的钢笔突然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
蓝色的火焰吞噬了笔杆,却没有烧伤她的手——火焰舔舐皮肤时,只传来一阵奇异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感。
灰烬落在日记本上,自行拼凑出一行扭曲的字迹:
【母核受损,协议强制延迟】
她猛地转头看向北方。
几公里外,那片原本死寂的地下湖水面,突然像煮沸了一样翻滚起来。
水位急速下降,仿佛湖底裂开了一张深渊巨口,正在吞噬一切。
“李炎……”她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声音被风吹散,“你赢了一步。但这代价……”
地下湖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类似巨鲸翻身的轰鸣。
一股肉眼可见的裂纹顺着岩层迅速蔓延,直指那座隐藏在水底的墓穴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