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舟的甲板上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沉默。唐笑笑靠在船舷边，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刚才在漩涡核心那强行“讲道理”的一击，几乎耗尽了刚恢复的那点心力。
“笑笑姐，你还好吗？”凤青漓连忙递过一壶用海藻和灵贝熬的汤汁，眼中满是担忧。
唐笑笑接过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些许疲惫。她扯了扯嘴角，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凝重的气氛：“还好，就是突然觉得……跟大自然讲道理比跟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讲道理还累。”
这话引得姬无夜侧目看了她一眼，虽然他听不到唐笑笑的心声了——自从希望之火点燃后，那种奇怪的连接似乎暂时中断了——但他能想象到她此刻内心大概在吐槽“这破漩涡一点也不讲武德”。
“我们已经穿过漩涡带的核心区域了。”汐雅重新校准了引导珍珠，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前方就是永暗区域。那里……连海面上都几乎没有光线能透入。”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方的海雾果然变得不同——不再是灰白色的浓雾，而是一种粘稠得近乎实质的深灰色，仿佛连空气都被染上了墨色。即便以修士的目力，能见度也不超过十丈。更诡异的是，这片区域异常安静，连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都变得沉闷模糊，仿佛声音也被那黑暗吞噬了。
“永暗区域的形成，传说与沉没之都陷落时爆发的某种诅咒有关。”汐雅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里不仅黑暗，还会逐渐侵蚀生灵的方向感和时间感。许多冒险者不是死于海怪，而是永远迷失在这片黑暗里，直到生命耗尽。”
“听起来像是大型天然迷宫，还附带精神攻击。”唐笑笑揉了揉太阳穴，职业病让她下意识开始分析，“那我们怎么导航？你的珍珠还能用吗？”
汐雅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引导珍珠。原本稳定散发蓝光的珠子，在接近永暗区域边缘时，光芒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像风中残烛。“黑暗会干扰珍珠对水流的感应。进入深处后，它最多只能指示大致方向，精确路径……要靠经验和运气了。”
“经验和运气？”洛星河皱起眉，这可不是他喜欢的作战方案。
“还有脑子。”唐笑笑接过话头，挣扎着坐直身体。她左眼中的希望之火虽然微弱，但依旧稳定燃烧着。万象星瞳和天空之瞳同时开启，仔细“观察”着那片深灰色的迷雾。
在她的特殊视野中，永暗区域的能量流动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律——并非完全混乱，而是像某种缓慢呼吸般的节奏。黑暗本身似乎是一种惰性的能量场，而非单纯的物理现象。
“也许我们不需要用眼睛看路。”她若有所思地说，“如果黑暗会干扰视觉和常规感知，那我们就用它们干扰不了的东西。”
“比如？”姬无夜挑眉。
“声音。”唐笑笑看向汐雅，“鲛人的歌声既然能穿透迷雾安抚心神，那在黑暗里，它能不能作为导航信号？”
汐雅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声波定位？我们族中古老的导航术中确实有类似的方法，利用特定频率的歌声与海底地形产生共鸣，通过回声判断方位和距离。但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强大的精神力，而且……”她顿了顿，“歌声可能会引来不该引来的东西。”
“总比蒙着眼睛乱撞强。”唐笑笑摊手，“而且我们有优势——你有专业技能，我有‘希望之火’可以增强信号的纯净度并稳定大家的心神，减少被黑暗影响。姬无夜可以感知空间异常，洛师兄的剑气能预警实体威胁，释心大师的佛魔之力可以辨别恶意。我们是一个团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却让众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暖意。即便是最冷静的洛星河，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瞬。
“那就试试。”汐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轻声吟唱。
不同于之前安抚心神的哀婉曲调，这次的歌声更加空灵、简洁，像是一串串规律跳动的音符，蕴含着特殊的频率。歌声穿透黑暗，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起初，什么反应都没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唐笑笑的万象星瞳开始捕捉到微弱的反馈——歌声撞击到不同距离、不同形状的海底地貌或障碍物时，会产生极其细微的回声差异。这些差异在普通环境下完全可以忽略，但在永暗区域这种感官被极大压制的环境里，反而成了珍贵的信息源。
“左前方三十丈，有大型障碍物，疑似海底山脊。”唐笑笑闭着眼，凭借星瞳对能量波动的敏感，解析着回声信息，“右舷方向水流异常，可能有暗流……正前方回声空旷，应该是深水区，安全。”
她每说一句，汐雅就微微调整歌声的频率和方向，进行更精确的探测。两人配合逐渐默契，竟真的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流波舟开始缓缓驶入永暗区域。
一进入其中，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感。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光线在这里被彻底吞噬，就连唐笑笑点燃的一小簇希望之火，也只能照亮船身周围不到三尺的范围，再往外就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时间感开始错乱。明明才航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凤青漓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黑暗里待了一整天。她怀中的云翼也显得焦躁不安，不停发出细微的鸣叫。
“稳住心神。”释心和尚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带着安抚的力量，“黑暗在放大你们的焦虑。专注当下，不要胡思乱想。”
唐笑笑也感觉到了。她左眼的希望之火微微摇曳，对抗着那股试图侵蚀心智的无形力量。她忽然开口，用闲聊般的语气说道：“说起来，这种环境让我想起以前看铺子查账的夜晚。”
“查账？”凤青漓好奇地问，试图分散注意力。
“对啊，那时候为了揪出账房先生做假账，我经常通宵核对账本。”唐笑笑一边解析着汐雅的声波反馈，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讲述，“房间里就一盏油灯，光线昏黄，数字看得眼睛发花。外面一片漆黑，感觉整个世界就剩自己和那堆该死的数字。”
“后来呢？”姬无夜配合地问，他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帮大家保持清醒。
“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诀。”唐笑笑笑道，“不要总盯着整本账册，那样会觉得永远对不完。把大目标拆成小目标，比如‘今晚就对完进货这一部分’。每完成一个小目标，就奖励自己吃点东西，或者站起来活动一下。这样一来，黑暗和疲劳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
她说着，伸手指向前方：“我们现在也一样。目的地是沉没之都，但不用总想着还有多远。我们就专注眼前这一段——比如，安全通过前面那个海底峡谷。过了峡谷，就休息一刻钟，吃点东西，怎么样？”
这个方法简单却有效。众人的注意力被引导到具体的、可完成的小目标上，那种被无边黑暗吞噬的无力感果然减轻了许多。
流波舟继续在声波的指引下航行。黑暗中的时间流逝难以估量，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半天。期间他们遇到了一些危险——一次差点撞上隐没在黑暗中的巨大沉船残骸；一次被一群感知到声波、好奇围拢过来的盲眼深海鱼群短暂包围；还有一次，汐雅的歌声似乎真的引来了某种大家伙，远处传来低沉悠长的、令人心悸的鸣叫，但对方最终没有靠近。
就在众人都开始感到疲惫时，汐雅的歌声突然出现了异常的反馈。
“等等……”她停止吟唱，眉头紧锁，“正前方，大概五十丈的位置，回声……消失了？”
“消失了？”唐笑笑立刻警觉，“是突然的断层，还是渐变的？”
“像是一面墙。”汐雅形容道，“歌声传过去，没有返回任何信息，就像被什么完全吸收了。”
姬无夜闭目感知，片刻后睁开眼：“那里的空间结构很稳定，没有裂痕或异常。但确实……有种‘空’的感觉。”
“我去看看。”洛星河说着就要起身，被唐笑笑拦住了。
“别急。”她思索着，“完全吸收声音，不反射任何回声……这让我想到一种可能。”
她在记忆中搜寻着观星者传承的知识碎片，又结合前世的一些物理常识。突然，一个概念跳了出来：“消声结构？或者说……某种吸音材料？”
“吸音？”众人不解。
“有些特殊的材质或结构，可以几乎完全吸收特定频率的声波，不产生回声。”唐笑笑解释，“在永暗区域，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隐藏自己，或者保护自己不被声波探测到，很可能会采用这种设计。”
她看向汐雅：“你能调整歌声的频率吗？试试不同频段，看哪个频段能被反射回来，哪怕只是一点点。”
汐雅点头，重新开始吟唱。这一次，她的歌声像是一把无形的梳子，从低频到高频，慢慢扫过那片异常区域。
在尝试到某个特定中高频段时，奇迹发生了——虽然依旧微弱，但确实有极其稀薄的回声返回！
“有了！”汐雅惊喜道，“虽然很弱，但能分辨出轮廓……那似乎不是自然形成的，有规则的几何形状！”
唐笑笑眼中闪过精光：“继续，勾勒出它的形状。”
随着歌声频率的精细调整，一幅模糊的轮廓逐渐在众人脑海中成形——那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结构，直径超过百丈，表面光滑，完美地嵌入在海底地形中。它的顶端，似乎还有类似塔楼或尖顶的凸起。
“这规模……这形状……”汐雅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是穹顶！沉没之都的主神殿穹顶！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沉没之都了！”
欢呼声几乎要冲破喉咙，但被唐笑笑一个手势制止了。
“别急。”她盯着那片黑暗，万象星瞳运转到极致，“找到了入口是好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神殿的穹顶要设计成吸音结构？”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让众人的兴奋稍微冷却。
“是为了……隐藏？”凤青漓猜测。
“或者是防御。”姬无夜沉声道，“防止某些依靠声音感知的东西发现它。”
“还有第三种可能。”唐笑笑缓缓道，“也许它不是在防御外面的东西，而是在隔绝里面的东西——不让里面的声音传出来。”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半球形结构表面，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光点如同苏醒的星辰，沿着某种古老的纹路次第亮起，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一幅庞大而复杂的图案——那是一个手持三叉戟、头戴冠冕的巨人形象，他的双眼是两颗最亮的蓝宝石，正“注视”着流波舟的方向。
海底传来低沉的震动，仿佛某个沉睡了万古的巨物，正在缓缓苏醒。
“看来，”唐笑笑握紧了圣羽权杖，左眼的希望之火重新明亮起来，“我们到站了。就是不知道主人迎客的规矩是什么。”
她话音刚落，那巨人图案的“嘴巴”位置，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不是真正的裂缝，而是光芒形成的通道入口。一股强大但平和的吸力传来，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引导着流波舟，向那光芒深处驶去。
深海之下的古老都城，终于向寻找者敞开了大门。
而门后等待他们的，是失落的珍宝，是尘封的真相，还是……另一场更加危险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