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主河道的水声越来越响，像闷雷在地下滚动。
赵铁柱带人走出通道时，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站在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台上，下方是宽达十余丈的地下河，河水漆黑如墨，流速极快，冲刷着两岸嶙峋的怪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石台正前方，河中心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石岛。岛上没有植物，只有一眼泉——泉眼不大，泉口泛着柔和的淡蓝色光芒，光芒映在水面上，将周围数丈的河水都染成了梦幻的蓝色。泉水从泉眼中汩汩涌出，顺着石岛的缝隙流入主河道，所过之处，黑色的河水竟变得清澈透明，隐约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
“圣泉……”海岩喃喃道，眼中满是敬畏。
汐月却皱眉：“不对劲。圣泉周围应该有海族守卫，至少两队巡逻，还有结界防护。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确实，石岛孤零零立在河心，除了泉水和光，空无一人。安静得诡异。
赵铁柱环视四周。石台距离石岛约五丈远，中间是湍急的河水。水下暗流涌动，贸然渡河，九死一生。
“怎么过去？”年轻护卫问。
海岩从背囊中取出一卷绳索，绳索末端连着铁钩：“用这个。我水性好，先游过去固定绳索，你们顺着绳子过去。”
“不行。”赵铁柱拦住他，“水太急，还有暗流。而且……”
他盯着那汪发光的泉水，“我总觉得，太顺利了。”
从塌方到海魂树石窟，再到眼前的圣泉，虽然中间有波折，但每一步都像是被人引导着走。这种“顺利”，反而让人不安。
“那怎么办？”鲁师傅问，“总不能干看着。”
赵铁柱没回答，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向石岛。石头划出弧线，眼看就要落在岛上——
“噗。”
石头在半空中，突然碎成了粉末。
不是被什么击中，是像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瞬间解体，化作一蓬石粉，洒进河里。
“是空间禁制。”汐月脸色发白，“比结界更高阶的防护手段。任何未经许可的东西靠近圣泉，都会被空间之力撕碎。”
“那怎么取水？”年轻护卫傻眼了。
海岩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海蓝色的令牌。令牌非金非木，表面刻着繁复的海族纹路，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这是祭司给的‘泉引令’。”他说，“持令者，可短暂获得圣泉认可，穿过禁制取水。但……令牌只能用一次，持续时间不超过一炷香。”
一炷香。五丈距离，取水，返回。
“我去。”赵铁柱伸手。
“队长，还是我去吧。”海岩摇头，“我熟悉海族禁制，万一有变故，知道怎么应对。而且……我是海族，圣泉对我的排斥会小一些。”
他说着，已经将绳索一端绑在腰间，另一端交给赵铁柱：“如果我回不来，你们立刻撤退，不用管我。”
“说什么傻话。”赵铁柱握紧绳索，“二十个人来，二十个人回。少一个，我都没脸回去见掌柜的。”
海岩笑了笑，没再争辩。他将泉引令握在手中，纵身跳进河里。
河水湍急，他一入水就被冲出去好几尺。但海族的水性确实惊人，只见他身体如游鱼般灵活，几个摆臂就稳住了身形，朝着石岛奋力游去。
岸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五丈距离，平时眨眼就到。此刻却漫长得像一辈子。荧光海螺的光追着海岩的身影，在漆黑的水面上投下一圈晃动的光斑。
终于，海岩游到了禁制边缘。他举起泉引令，令牌发出柔和的光芒，与圣泉的蓝光呼应。禁制没有启动，他顺利穿过，爬上了石岛。
“成功了！”年轻护卫激动地握拳。
但赵铁柱的心还悬着。他死死盯着海岩的动作，握着绳索的手青筋暴起。
石岛上，海岩取出特制的水囊——那是用海兽膀胱制成的，能最大程度保存圣泉水的活性。他蹲在泉眼边，小心翼翼地将水囊浸入泉中。
泉水涌入水囊，淡蓝色的光芒顺着囊壁蔓延，将整个水囊映得如同水晶。很快，水囊灌满了。
海岩塞紧囊口，将水囊背在肩上，转身准备返回。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圣泉的蓝光，突然变了。
从柔和的淡蓝，变成了刺眼的、带着灰白斑点的幽蓝。光芒暴涨，将整个石岛连同周围数丈的河水都笼罩在内。光芒中，隐隐传来凄厉的呼啸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
“不好！”汐月惊呼，“泉水被污染了！”
海岩也察觉到了不对。他想跳回河里，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双脚像被钉在了石岛上，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泉眼中涌出，顺着他的双腿向上蔓延。
“快回来！”赵铁柱大吼，拼命拉动绳索。
但绳索绷得笔直，另一端的海岩却纹丝不动。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痛苦，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灰白色的纹路——和之前陈砚中蚀心蛊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是沧溟……”海岩艰难地开口，声音已经变了调，“他在泉水里……下了蛊……”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猛地一颤，眼中最后一点清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的、灰白色的瞳仁。
他转过身，面对岸上的众人，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欢迎来到……我的圣泉。”
声音还是海岩的声音，但语气、神态，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沧溟。
“海岩！”汐月失声喊道。
“海岩已经死了。”“海岩”——或者说，被沧溟操控的躯壳——歪了歪头，“现在，该你们了。”
他抬手，指向岸上众人。
刹那间，圣泉的幽蓝光芒再次暴涨，化作无数道光线，朝着岸上激射而来！
“躲开！”赵铁柱厉喝，同时拔刀劈向一道射向年轻护卫的光线。
刀光与光线相撞，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赵铁柱只觉得虎口剧痛，刀身竟然被腐蚀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这些光线，带着强烈的侵蚀性！
“结阵！”鲁师傅反应最快，带着几个护卫举起随身携带的藤牌——这是进暗河前特意准备的，表面涂了防火防腐蚀的桐油。
光线射在藤牌上，“嗤嗤”作响，冒出刺鼻的白烟。藤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脆化。
撑不了多久。
“队长，怎么办？”年轻护卫一边举牌抵挡一边急问。
赵铁柱盯着石岛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脑中飞快运转。硬拼，肯定打不过——沧溟既然敢在这里设局，必定有十足把握。撤退，圣泉水拿不到，掌柜的和陈砚都得死。
进退两难。
“汐月。”他忽然开口，“海族有没有办法，暂时切断沧溟对海岩的控制？”
汐月一愣：“有是有，但需要靠近他三丈之内，而且施术者必须比操控者力量更强。沧溟的本体不在这里，现在控制海岩的只是一缕神念，理论上可以切断。但问题是——”
她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懂了：怎么靠近？
石岛在河心，周围有空间禁制，还有被操控的海岩守着。游过去，会被禁制撕碎；强行突破，可能还没靠近就被那些腐蚀光线打成筛子。
“我有办法。”一个声音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所有人猛地回头。
通道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灰布僧衣，手持佛珠，面容慈悲，眼中却有黑金二色光芒流转。
“释心大师！”赵铁柱又惊又喜，“您怎么——”
“一直跟着你们。”释心缓步走来，僧鞋踏在湿滑的石台上却稳如平地，“沧溟的局，我从一开始就看着。之所以没出手，是想看看他到底要什么。”
他走到石台边缘，看向石岛上那个被操控的身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沧溟施主，玩弄亡者躯壳，有违天道。”
“天道？”“海岩”嗤笑，“老和尚，你修佛又修魔，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天道？”
“贫僧确实身负佛魔，但从未以此害人。”释心声音平静，“反倒是施主，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多少性命？”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海岩”抬手，更多的幽蓝光线从泉眼中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朝着石台罩下，“今天，你们就都留在这儿，给我的圣泉当养料吧！”
光网落下！
释心眼中黑金光芒骤然爆发！他右手结佛印，左手捏魔诀，两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涌出，在空中化作一尊半佛半魔的虚影。虚影双手张开，硬生生托住了光网。
“就是现在！”释心喝道，“赵队长，渡河！”
赵铁柱瞬间明白过来——释心在牵制沧溟的力量，给他们创造机会！
“鲁师傅，结绳桥！”他下令。
鲁师傅和两个徒弟动作飞快，从背囊中取出备用的绳索，三股拧成一股，末端绑上铁钩。年轻护卫接过绳索，抡圆了抛向石岛。
这一次，铁钩顺利穿过禁制——沧溟的力量被释心牵制，禁制暂时失效了。铁钩勾住石岛边缘的一块凸石。
“我先过！”赵铁柱抓住绳索，纵身一跃，整个人悬在河面上，手脚并用朝着石岛爬去。
河水在脚下咆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裤，冰冷刺骨。但他顾不上这些，眼中只有那个越来越近的石岛，和岛上那个被操控的同伴。
五丈距离，此刻却像天堑。
爬到一半时，绳索突然剧烈晃动——是“海岩”在破坏绳桥！他放弃了对释心的攻击，转而操控几道光线切割绳索。
“休想！”释心眼中魔光大盛，虚影的一只手突然化作漆黑的魔爪，一把抓向“海岩”。
“海岩”不得不回防，光线与魔爪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赵铁柱趁这个机会，加速爬完了最后两丈，一跃跳上石岛！
落地的瞬间，他感觉脚下传来刺骨的寒意——不是温度低，是某种阴冷的能量从泉眼渗透出来，侵蚀着他的身体。
“海岩”转身，灰白的眼睛盯着他：“勇气可嘉。但没用。”
他抬手，更多的灰白纹路从皮肤下浮现，整个人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器。泉眼中的幽蓝光芒更加刺眼，水面开始沸腾，涌出大股大股的黑气。
“他在引爆泉眼里的蛊毒！”汐月在岸上惊呼，“如果蛊毒扩散，整条暗河都会被污染，下游的村庄全完了！”
赵铁柱咬牙，拔刀冲向“海岩”。他不能退，身后是二十个兄弟，是下游无数百姓，是等着圣泉水救命的掌柜的和陈砚。
刀光斩落。
“海岩”不闪不避，只是抬起手，用血肉之躯硬接了这一刀。
刀锋砍进手臂，却没有血流出来——伤口处涌出的是灰白色的、粘稠的液体。液体顺着刀身蔓延，所过之处，精钢打造的刀身开始锈蚀、脆化。
“没用的。”“海岩”咧嘴笑，“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你砍再多刀，也只是在砍一具尸体。”
赵铁柱弃刀后撤，但已经晚了。灰白液体沾到了他的手，皮肤立刻开始发黑、溃烂，剧痛钻心。
“队长！”岸上众人惊呼。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河里窜出，扑向“海岩”！
是海岩？
不，是另一个海岩——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眼中是熟悉的清明。
“那是……”汐月瞪大眼睛，“是海岩的魂体！他强行脱离了肉身！”
魂体海岩扑到“海岩”身上，双手死死按住对方的脑袋，对着赵铁柱嘶声喊：“砍他胸口！蛊母在心脏位置！快！”
赵铁柱瞬间明白过来——海岩用自己的魂体暂时压制了沧溟的神念，给他创造了唯一的机会！
他顾不上右手的剧痛，从靴筒里抽出备用短刀，用左手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刺向“海岩”的心口！
短刀没入血肉。
“海岩”身体猛地僵住，灰白的眼睛瞪得滚圆。他低头看向胸口的刀，又抬头看向赵铁柱，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然后，他笑了。
不是沧溟那种诡异的笑，是海岩自己的、带着解脱的笑容。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温和。
下一秒，他的身体开始崩解。从胸口刀伤处开始，灰白色的纹路迅速蔓延全身，皮肤龟裂，化作无数灰白的碎片，纷纷扬扬飘散。碎片落入泉眼，被幽蓝的光芒吞噬，消失不见。
魂体海岩也从空中跌落，在即将消散的瞬间，被释心的佛光接住，化作一点微弱的蓝光，飘回岸上，没入汐月手中的一枚海螺中。
“我会带他回去。”释心对汐月说，“海族有秘法，或许能保住他一线生机。”
汐月捧着海螺，眼泪滚了下来。
石岛上，只剩下赵铁柱和那眼圣泉。
泉水的光芒恢复了柔和的淡蓝，水面的黑气也消失了。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赵铁柱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
他走到泉眼边，重新灌满水囊。这一次，泉水清澈纯净，再无异样。
背好水囊，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石岛，转身抓住绳索，返回石台。
脚踏实地的瞬间，他腿一软，差点跪倒。右手已经黑了大半，溃烂的伤口深可见骨。
“队长！”众人围上来。
“没事。”赵铁柱咬牙站直，“任务完成了。撤。”
队伍重新集结，顺着来路返回。这一次，没有人说话。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石岛的泉眼旁，空气微微波动，浮现出一道深灰色的虚影。
虚影看着众人消失的通道方向，轻声自语：
“有意思。居然能挣脱我的控制……唐笑笑，你身边的人，越来越让我惊喜了。”
虚影抬手，指尖凝结出一滴灰白色的液体，滴入泉眼。
泉水再次泛起幽蓝的光，但这一次，光芒中多了一丝……期待？
“下次见面，该玩点更有趣的了。”
虚影消散。
暗河重归寂静，只有水声轰鸣，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