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出发前最后一天,早早去了城西那栋木楼。
晨雾未散,小巷寂静。她站在楼前,仰头看着二楼紧闭的窗户。手腕上戴着陈婉送的小贝壳手链,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径直走进楼里。楼梯老旧,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来到二楼最东边的房间门前,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一张木板床。床上没有被褥,桌上没有杂物,墙角积着薄灰,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但林汐能感觉到——那种深蓝色的、悲伤的执念气场,依然弥漫在空气中,像海水填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晨光涌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微尘。窗台上还留着那个放龙涎香的小木盒留下的痕迹,浅浅的一圈印子。
林汐从怀里取出哥哥的那片护心鳞,放在窗台正中央。深蓝色的鳞片在晨光中折射出幽幽的光泽,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哥哥,”她轻声说,“我要去江南了。唐掌柜安排的,她说让我去散散心,也学些东西。”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她的头发。房间里那股深蓝色的气场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像平静的海面起了涟漪。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林汐继续说,“或者说……你的一部分还在这里。那些信,那些香,还有婉婉感知到的影子……都是你留下的痕迹。”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会好好的。唐掌柜对我很好,商会里的人也很照顾我。你不用再担心我了。”
窗台上的鳞片忽然亮了一下,很微弱的光芒,转瞬即逝。但林汐看见了。
她擦掉眼角的泪,笑了:“我会替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江南,京城,还有更多地方……你来不及去的,我都替你去。”
深深吸了口气,她收起鳞片,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空荡的房间,转身离开。
下楼时,在楼梯转角处,她发现墙上有一行刻字,很浅,几乎被灰尘覆盖。她用手擦去灰尘,看清了那行字: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字迹是哥哥的。刻痕已经老旧,边缘圆润,应该是很多年前刻下的。
林汐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字。她想起哥哥最后那封信里的语气,想起他说“恐难再见”时的无奈,想起他一个人在这个小房间里,刻下这行字时的心情。
一定很孤独吧。
她收回手,没有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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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陈婉在观海亭的训练有了新内容。
“今天学‘情绪共鸣’。”汐月拿出一串用不同颜色贝壳串成的风铃,“这是共鸣风铃,每个贝壳对应一种基础情绪——红色是喜悦,蓝色是悲伤,黄色是焦虑,绿色是平静。”
她把风铃挂在亭子一角。晨风吹过,贝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试着感知这些贝壳散发出的情绪气场。”汐月说,“先从一个开始,慢慢来。”
陈婉选了蓝色的贝壳。她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一开始只能感觉到贝壳本身微弱的能量场,但当她更专注时,一种淡淡的悲伤感渐渐浮现——不强烈,但很清晰,像秋雨落在湖面漾开的涟漪。
“感觉到了。”她说,“是悲伤,但……很轻。”
“很好。”汐月点头,“现在试试红色的。”
陈婉换到红色贝壳。这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温暖,明亮,像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她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这是喜悦。”她睁开眼睛,“好温暖。”
“这就是情绪共鸣。”汐月说,“万物有灵,即使是这些没有生命的贝壳,在特定条件下也能承载和传递情绪。你的能力可以感知到这些,但要注意——不要被别人的情绪淹没。”
她摘下风铃:“尤其是面对执念深重的存在时。它们的情绪往往强烈而持久,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屏障,很容易被影响,甚至被同化。”
陈婉想起那个深蓝色的影子,想起林汐哥哥留下的执念气场。
“汐月姐姐,”她问,“如果……如果一个人的执念太深,深到变成了独立的气场,那这个气场还会有那个人原本的情绪吗?”
“会。”汐月肯定地说,“执念本身就是情绪的极致凝聚。爱、恨、遗憾、牵挂……这些强烈的情绪,在特殊条件下可以脱离肉身独立存在。它们会保留原主最核心的情感,甚至可能……继承一部分原主的记忆碎片。”
陈婉若有所思。
训练结束后,她没有直接回商会,而是去了海边。不是观海亭那边,而是更靠近城西废弃码头的海岸。
晨雾已经散了,海面波光粼粼。她站在礁石上,闭上眼睛,用汐月教的方法,不去直接感知那个深蓝色的影子,而是感受那片海域的整体氛围。
冰冷,深邃,孤独。
但今天,在那片孤独之中,她感觉到了一丝新的东西——像有一扇门,在深海之下缓缓打开了一线缝隙。从缝隙里透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种……期待?
陈婉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那片海。
那个影子……在期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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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林汐在商会里收拾行装。
凤青漓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和随行人员——除了车夫,还有两个护卫,都是商会的老伙计,经验丰富。行李不多,主要是换洗衣物、文书和盘缠。
阿阮帮她检查了一遍:“江南天气暖和,厚衣服不用带太多。雨具要带上,这个季节江南多雨。还有这个——”她拿出一个小药盒,“常用的药我都备了一份,路上万一不舒服可以用。”
“谢谢阿阮姐姐。”林汐接过药盒,心里暖暖的。
唐笑笑这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荷包:“这个你带着。”
林汐接过荷包。深蓝色的绸布,上面用银线绣着海浪的纹样,做工精致。荷包鼓鼓的,里面除了银两,还有几片金叶子。
“这太贵重了……”她连忙推辞。
“出门在外,多备些钱总没错。”唐笑笑不容拒绝地说,“江南那边物价高,遇到喜欢的东西也可以买。不够了再写信回来。”
她顿了顿:“还有,荷包夹层里有一封信。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拿着信去江南织造局找周总管,他是我的旧识,会帮忙的。”
林汐握着荷包,眼眶发热:“唐掌柜……”
“叫我笑笑姐吧。”唐笑笑温和地说,“商会里的人都这么叫。”
“笑笑姐。”林汐轻声唤道,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唐笑笑拍拍她的肩:“别哭了,又不是不回来。一个月后,我们在这儿等你。”
陈婉也跑过来,塞给林汐一个小布袋:“林姐姐,这个给你路上玩。”
林汐打开布袋,里面是几块漂亮的石头和贝壳,还有一小包糖果。
“都是我收集的。”陈婉认真地说,“你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它们。”
“嗯。”林汐抱了抱她,“等我回来,给你带江南最漂亮的丝巾。”
傍晚,出发前的最后一顿饭是在小院里吃的。
姬无夜做了一桌菜,凤青漓、阿阮、陈婉都来了,连释心大师也受邀而来。小小的院子坐满了人,气氛难得的热闹。
“林姑娘这一去,就是商会第一个出远差的女掌柜了。”凤青漓举杯,“来,祝你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凤姐姐言重了。”林汐忙举杯,“我只是去学习的。”
“学习也是本事。”释心微笑,“唐施主让你去,自然是信得过你。老衲也以茶代酒,祝林施主此行顺利。”
大家纷纷举杯。林汐看着一张张真诚的脸,心里那股离别的伤感被温暖的感动取代了。
这就是哥哥让她来的地方。
这就是哥哥牵挂的人。
她现在明白了。
饭后,唐笑笑送林汐回商会宿舍。路上,两人走得很慢。
“笑笑姐,”林汐忽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哥哥最后那封信。”林汐轻声说,“信里说‘恐难再见’,不是因为他要去做危险的事……而是因为,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
唐笑笑停下脚步。
“哥哥他……生来就有缺陷。”林汐看着远处的海,“我们蓝氏一族,祖上曾是深海的守护者,血脉里有特殊的力量。但传到我哥哥这一代,血脉已经稀薄了,而且……出现了反噬。”
她顿了顿:“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那股力量,一直在慢慢衰败。离开东海时,医师说他最多还有五年。他坚持要出来,说要完成一些必须完成的事。我想……那些事里,应该包括安排好我,也包括……为你准备那些龙涎香和石头。”
唐笑笑沉默了许久。
原来是这样。
不是意外,不是失踪,而是早就预知的告别。
“哥哥走的时候很平静。”林汐继续说,“他说他这一生虽然短,但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见的人都见了,没有遗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还有……你。”
她看向唐笑笑:“他说你是个特别的人,值得被好好对待。所以他安排了那些,希望能在最后的时间里,为你做点什么。”
夜色中,海风轻柔。
唐笑笑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那些她曾经疑惑的,不解的,现在都有了答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轻声说。
“应该是我谢谢你。”林汐说,“谢谢你收留我,照顾我,给我一个家。”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唐笑笑握住她的手,“永远都是。”
把林汐送回宿舍后,唐笑笑一个人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夜已深,街道寂静。她想起蓝先生温柔的笑容,想起那些简短的信,想起那块温热的石头,想起那句“别忘了我”。
现在她知道了。
他不是要她记住他这个人。
他是要她记住——曾经有一个人,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己所能地温暖过她。
这就够了。
走到小院门口时,姬无夜正在等她。月光下,他的身影安静而挺拔。
“说完了?”他问。
“嗯。”唐笑笑走过去,靠在他肩上,“都说明白了。”
“那就好。”姬无夜揽住她,“进屋吧,夜凉了。”
“好。”
两人一起走进小院。
明天,林汐就要出发去江南了。
而深海的秘密,往事的余波,未来的路……
都会在明天,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