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消失的退休金
法庭的木门被推开时，王大爷的拐杖在地面敲出三声钝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先进工作者”奖章，左手紧紧攥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泛黄的退休证、皱巴巴的工资条，还有一沓用红绳捆着的银行流水。
“被告，”法官的目光落在对面坐着的社保中心主任身上，“对于原告王建军主张的‘2018年至2023年退休金未足额发放’，你们是否承认？”
社保中心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程式化的客气：“不承认。系统记录显示，王大爷的退休金每月按时到账，不存在拖欠。”他身后的律师立刻递上一份打印整齐的银行转账记录，表格里的数字排列得像列队的士兵，“您看，2018年每月3200元，2019年上调至3400元……所有金额都有明确流水，一分不差。”
王大爷的手抖了起来，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不可能！我存折上的钱明明比这少！每月都少！”他打开饼干盒，掏出存折往证物台上一拍，红色的封皮已经磨出了毛边，“你们自己看！2018年5月，存折上只有2800元，你们说发了3200元，那400元去哪了？”
社保中心律师拿起存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是您自己的存折记录，不能作为证据。银行系统的电子记录才是法定凭证，有可能是您记错了，或者……”他顿了顿，“不小心弄丢了钱？”
“我没丢！”王大爷猛地站起来，拐杖差点戳到前排的法警，“我每月取完钱都记在本子上！一笔一笔都没错！”他从饼干盒里翻出个牛皮纸笔记本，纸页已经脆得像枯叶，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2018年5月10日，取2800元，买米120元，买药350元……”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私人笔记不能作为证据。”律师的声音更冷了，“法官阁下，原告的主张没有有效证据支持，应当驳回。”
王大爷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胸口的奖章随着呼吸起伏：“我还有证人！老周、老李，他们都能证明！”
证人席上，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老周掏出自己的存折：“我和老王同一年退休，工种一样，工龄一样，我的退休金每月就是3200元，他的怎么会少？”老李补充道：“每月领钱时我们都在银行碰面，他总说自己的钱比我少，当时还以为是他记错了……”
“证人与原告存在利害关系，证词无效。”律师立刻反驳，“且两人的退休金标准是否完全一致，还需核查档案，不能仅凭口头陈述。”
法官皱了皱眉：“原告方还有其他证据吗？”
王大爷的手垂了下来，拐杖“哐当”一声杵在地上。小李这时站起身，手里拿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褪色的银行回执单。“法官阁下，这是2018年5月10日的取款回执，上面显示王大爷当日从账户取出2800元，而银行系统的转账记录显示，当日社保中心仅向该账户转入2800元，并非3200元。”
社保中心主任的脸色微变：“不可能！系统里明明是3200元！”
“我们调取了银行的原始交易日志。”小李调出投影，屏幕上跳出一串代码，“这里显示，2018年5月9日，社保中心向王大爷账户转账3200元，但5月10日凌晨，有一笔400元的‘异常扣回’记录，操作Ip地址属于社保中心内部系统。”
律师立刻站起来：“这可能是系统故障！偶尔的技术误差很正常！”
“五年间每月都有‘误差’，就不正常了。”小李又调出一份表格，“我们比对了2018年至2023年的所有记录，发现每月都有一笔400元的扣回，共计元。更关键的是，这些扣回都发生在王大爷取款之后——也就是说，系统先显示足额到账，等他取走可见金额后，再悄悄扣走400元，这样存折上根本看不出来。”
社保中心主任的额头渗出了汗：“这……这是系统自动操作，我们不知情。”
“那这个呢？”小李拿出一份社保中心的内部文件，是从档案馆调出来的，上面用红笔写着：“对部分退休人员实行‘差额发放’，每月暂扣400元，待年底统一核算后发放。”签名处是现任主任的名字。“但王大爷从未收到过‘年底核算款’，这笔钱被存入了社保中心的‘内部调节账户’。”
王大爷突然想起什么，从饼干盒底摸出张泛黄的通知，上面印着“年底统一发放调节金”，但下面用小字写着“需本人申请”。“我没见过这通知！”他气得发抖，“他们根本没告诉我要申请！”
“这属于程序性违法。”小李补充道，“根据《社会保险法》第八十六条，社保机构未按时足额支付待遇的，应当补发并加付赔偿金。被告不仅未足额发放，还通过技术手段隐瞒扣发事实，主观恶意明显。”
社保中心律师的脸白了：“我们可以补……补上这元。”
“还有利息和赔偿金。”小李翻开王大爷的笔记本，“这里记录着，2019年冬天，王大爷因为少了400元，没钱买暖气费，冻得肺炎住院；2021年，他想给孙子买生日礼物，因为钱不够，最后用的是自己的‘先进工作者’奖金。这些损失，都应由被告赔偿。”
法官敲下法槌：“被告方，你们对扣发事实和金额是否有异议？”
社保中心主任沉默了半晌，终于点头：“无异议。”
“那就宣判。”法官的声音清晰有力，“被告社保中心于十日内，向原告王建军补发退休金元，并按银行同期存款利率支付利息3200元；赔偿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共计元。同时，向原告书面道歉，说明扣发原因及整改措施。”
王大爷看着证物台上的回执单和内部文件，突然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拿起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对小李说：“你看，这里写着‘2020年中秋，孙子说想要个奥特曼，没买成’……”小李凑过去，看见那行字下面，王大爷用铅笔描了个歪歪扭扭的奥特曼，眼眶也有些发热。
走出法庭时，老周拍着王大爷的肩膀：“早说让你找小李帮忙，你还说‘不想麻烦人’。”王大爷抹了把脸，把铁皮饼干盒抱得紧紧的，里面的退休证和回执单沙沙作响，像在哼一首迟来的歌。
小李看着他们的背影，翻开新的案卷——下一个案子，是关于社区老年活动室被挪用的纠纷。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证据要找原始记录，真相藏在最旧的纸页里。”阳光透过法庭的玻璃窗，落在字迹上，暖洋洋的，像王大爷胸前那枚重新发亮的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