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至宫门口,皆被眼前景象惊住。
门前火炭路红紫灼烈,噼啪作响,火苗窜动,焦糊味呛人。
火炭尽头排放着排排木板,上面钉满寸许长的钉子,尖寒光秃,密不透风,如淬毒之眼紧盯来人。
众人之中,有人望见这般景象,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柳璇与将军府众人瞧着,神色里翻涌着担忧、不安、害怕,更添了几分焦灼。
柳璇猛地冲上前,攥住易安的手,急声道:“安安,停下吧!剩下的事,交给母亲就好。”
司徒昭瑶只是定定望着易安,没说一个字。
可那眼神里,分明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却也藏着欲言又止的劝阻。
易安却只是浅浅一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母亲,相信我。”
说罢,他转身走到火炭路面前,抬手利落地褪去了上衣……然后……把上衣卷成一团咬在嘴里……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咦?这不是将军府赘婿吗?
犯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竟要走火桥、滚铁床?陛下还派了人镇守?”
安帝听见百姓议论,向李福递了个眼色。
李福瞬间会意,上前朗声道:“易公子今日在此受刑,是向陛下恳请为天下妇人、子女、女子求一份安稳自由的圣旨。
这圣旨最迟一个时辰后便会在京城颁布,随后将天下广布,届时诸位自会知晓其中深意。
但此刻,诸位该对易公子道一声感谢,说一句保重——
他眼下所受的刑罚,全是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子女与妇人敢愿受之……”
易安深吸一口气,沉声安抚自己:“大不了就是死,没什么可怕的。”
说着,将整个卷成团的衣服塞进嘴里,死死咬住。
又脱掉鞋袜,再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踩向火炭。
脚刚一触到炭火的刹那,那股疼像烧红的铁锥,顺着脚底猛扎上来——不是缓缓冲撞,是带着火星子的锐痛,穿筋透骨地往上窜,直顶得天灵盖嗡嗡作响,像要被这股劲儿掀开来。
整个人像被猛地抽空了似的,连灵魂都似要从头顶飘散开去,飘得老远,又被那钻心的疼猛地拽回来。
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抖,指尖、膝盖、脊背,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像裹着冰碴子,偏又被那灼痛烤得发麻,疼得人连呼吸都发颤,仿佛连骨头都在跟着哆嗦。
易安下意识猛地缩回脚,而后急促地喘息了片刻。
闭眼,牙关紧咬,再踏上去。
第二步、第三步接踵而至,每一步都是生不如死——灵魂被疼得撕扯,精神早就在崩溃边缘晃悠。
易安心头窜起悔意,就被自己硬压下去:
挺住!第一步都跨了,还差这九十九步?退不得,别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易安走完炭火路时,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每一寸衣料。
双腿抖得像筛糠,明明下一秒就要瘫软在地,全靠一股意志死死撑着,才没立刻垮下去。
围观的众人见他起初带着退缩,都暗忖他怕是撑不住,多半要放弃。
没料到他竟咬着牙撑到了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里,既有难以言说的敬佩,又藏着几分说不清的心疼。
易安颤巍巍抬手扯下嘴里的衣服,狠狠喘过一口气,又抖着手重新咬住。
原想慢慢跪躺下去,可那点屈膝的念头刚一松,整个人便像滩烂泥瘫在地上,浑身软得没了骨头。
可心里仍攥着股劲:不能放弃。
他想动一动,转一转,偏此刻浑身精疲力尽,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停。他在心里一遍遍地给自己打气。
借着手臂残存的力气,他慢慢撑起上身,开始艰难着滚动身体。
当钢针插进身体的那一刻,易安觉得他直想就此栽倒认命。
上半身与下半身像被生生扯开,意志在剧痛里摇摇欲坠,浑身的血脉、器官都在承受着凌迟般的摧残。
不能停,不能败在这里——他在心里反复嘶吼,咬着牙撑着。
滚钢针板的时间,他觉得比走炭火路漫长得多。
长到他望不见生的光亮,长到连时间都没了痕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刺骨的疼。
可他终究还是熬过去了。
当最后一刻过去,易安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裹着咬碎牙撑过来的骄傲,
藏着劫后余生的自豪,更漾着一丝对未来的别样期盼。
柳璇和司徒昭瑶见状赶忙跑过去,伸手想扶,却又怯生生缩回手——怕稍一触碰,反倒给他添了二次伤害。
易安在地上躺了片刻,自己缓缓抬起手,一手攥住司徒昭瑶,一手扣住柳璇,借着两人的力道,一点点撑着站起身。
脚步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向安帝走去。
“草民……拜见陛下。”
易安气若游丝,字字都在发颤,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草民……不负陛下,亦不负……心中所想、所愿……草民……终究是做到了。”
话音落时,他身子晃了晃,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全靠方才撑着的那股劲勉强立着。
“皇上……草民斗胆求陛下……为草民做个见证。”
易安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辩的执拗。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字字清晰地扬声:
“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易安,请诸天神佛、后土生灵、乃至妖魔鬼怪,皆在此为我作证!
我易安,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与易尚书、易家……再无半分瓜葛,一刀两断……”
说罢,他颤巍巍侧过头,目光直直看向易尚书,声音里淬着冰般的决绝:
“易尚书,我知晓,断亲非易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我便还你这所谓的血脉之恩!”
说罢,他转向司徒昭瑶,声音仍在发颤:“姐姐,可否借我一把匕首?”
司徒昭瑶听他这话,看着他苍白却决绝的脸,又望向安帝。
见安帝微不可察地点了头,她才侧身向旁人借了把匕首,双手递过去。
“我易安,断发为祭,还易尚书这血脉之恩。”
话音落,他颤巍巍抬起手,一把攥紧头发,另一只手死死捏着匕首,缓缓伸到颈后,猛地用力一割——一簇黑发簌簌落下。
他扬手将断发举到易尚书面前,声音里带着血丝:
“易尚书,我断发为祭,绝了与你尚书府的血脉牵连,够,还是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