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河离开时，雪下得更密了，如同一道灰白色的帘幕，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他没有带走那辆龙渊提供的、燃料只够单程的破旧雪橇车，说是步行更“隐蔽”。叶琳娜站在了望塔上，目送那一点模糊的影子消失在风雪深处，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更重的冰。
交易完成了。药品清点入库，苏婉清带着医疗队立刻开始重新分类和制定使用计划，紧缺的抗生素被锁进最安全的柜子，钥匙由她和叶琳娜分别保管。赵德明则完全沉浸在了墨河留下的技术资料和那块黑色屏蔽薄片中，带着他的小组连夜研究、验算、尝试仿制。
“天才！简直是天才的设计思路！”赵德明眼睛布满血丝，却兴奋得手舞足蹈，指着画满草图的木板对叶琳娜说，“利用天然矿物的特定晶格共振和废旧芯片残存的逻辑电路残余场，组合成一个能‘欺骗’和‘偏转’特定频率能量扫描的简陋阵列！虽然效果范围小，强度弱，但原理绝对可行！如果我们能找到更多合适的材料，优化排布，甚至可能做出覆盖关键建筑或小片区域的‘隐形区’！”
隐形？叶琳娜看着那些鬼画符般的电路图和化学式，眉头紧锁。这技术听起来美好，但墨河留下的资料过于“标准”和“完整”，就像一本精心编纂的教科书，反而让她觉得不踏实。尤其最后墨河要求观看部分战斗数据时，那双平静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仿佛精密仪器扫描般的专注，让她后背发凉。
“先做小规模测试。”叶琳娜指示，“在不起眼的角落，用最普通的材料尝试，严格控制范围。测试时加强监测，记录所有能量异常。另外，所有参与研究的人，签署保密协议，资料严格管理。”
“明白！”赵德明应下，又忍不住嘀咕，“要是大拿在就好了，他以前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有想法……”
林大拿的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叶琳娜的心。她转身离开分析室，走向正在指挥修复工作的铁柱。
“柱子，挑几个绝对可靠、脚程快的兄弟，明天天不亮就出发，远远跟着墨河来的方向。不要接触，不要被发现，只需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返回那个‘河湾集结点’，沿途观察有没有异常痕迹或埋伏。如果发现任何不对，立刻撤回。”叶琳娜低声吩咐。
铁柱重重点头，眼神锐利：“交给我。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装模作样。”
安排完这些，叶琳娜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她走回自己的小屋，没有点灯，在黑暗中坐下。手里摩挲着林大拿留下的那块刻有奇异符号的金属片，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大拿，如果你在，你会怎么做？你会相信这个墨河吗？那些技术……是陷阱，还是真的生机？
没有答案。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雪，和内心不断敲响的警钟。她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怀疑，但也不能因为怀疑就放弃可能拯救更多人的机会。这其中的分寸，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纯白空间。
林大拿的“意识”在成功躲过那次冰冷的反向探测后，变得更加警惕和专注。他不再尝试与龙渊建立哪怕最微弱的直接感应，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能量弦”的完善和对“对抗频谱”的探索中。
经过无数次失败和调整，那根虚幻的“能量弦”终于稳定到了一个可以长时间维持的状态。它静静地悬浮在意识深处，连接着雷电核心与“源质碎片”，弦身流淌着蓝紫色电芒，散发出一种内敛而锐利的“活性”波动。林大拿能感觉到，这根“弦”本身，就蕴含着对“清洁单元”那种冰冷秩序的天然排斥力。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探索。开始尝试用这根“弦”，去主动“拨动”和“干扰”意识中模拟构建的、越来越精细的“清洁单元”护盾模型。
起初，仅仅是靠近，就会引发模拟护盾的轻微涟漪。随着他对“弦”的操控越发精细，对“对抗频谱”中几个关键频率点的把握越发准确，他开始能引动模拟护盾更剧烈的波动，甚至能在某个极其短暂的瞬间，在模拟护盾的特定节点上，制造出类似“共振过载”的虚影！
虽然只是模拟，但每一次成功的“干扰”，都让他对那种冰冷秩序结构的理解加深一分，也让他对自己这份新力量的可能性更加确信。
就在他全神贯注进行模拟对抗时，一股极其微弱、但与之前墨河带来的“异质”波动同源、却又更加深沉隐晦的“信号”，如同深海潜流般，极其偶然地掠过了纯白空间的外围。
这信号并非针对他，更像是一种广域的、低强度的背景扫描或者信息广播。信号中携带的信息碎片庞杂而混乱，大部分是无法理解的噪音，但林大拿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高度结构化的“信息簇”。
这些“信息簇”的编码方式，与“清洁单元”的能量回路，与墨河留下的屏蔽薄片上的蚀刻纹路，甚至……与他手中“源质碎片”上那些古老符号的某种“简化变体”，都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它们似乎指向同一个源头，或者说，同一套庞大的、超越理解的“系统”。墨河背后的“导师”和“集结点”，很可能就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或者是……某种程度的“合作者”甚至“下级单元”？
这个推测让林大拿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墨河带来的“共存”技术，就绝非善意分享，更像是一种“驯化”或“管理”手段！让幸存者聚集点主动降低威胁，变得“无害”，以便于那个系统进行……观察、评估，或者更糟糕的“处理”？
必须警告叶琳娜！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但他无法直接沟通。强行建立连接风险太高，可能再次暴露自己，甚至给龙渊带去灾难。
焦虑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意识。他看着那根稳定的“能量弦”，一个更加冒险的计划逐渐成形——他能否不传递具体信息，而是传递一种“感觉”？一种高度浓缩的、关于“威胁”和“警惕”的纯粹意念脉冲，利用“源质碎片”和“能量弦”的特性，以极低的功率、极其隐蔽的方式，“投送”到龙渊基地附近？
这比之前的“共鸣引爆”更加困难，要求精度更高，而且很可能没有任何效果，或者再次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每多一刻，龙渊可能就多一分危险。
林大拿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开始将全部精神、全部对墨河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系统的警惕与担忧，以及对叶琳娜和龙渊所有人的牵挂，压缩、凝聚，注入到那根“能量弦”中。他要将这根“弦”，暂时改造成一根传递“心念”的“箭”。
***龙渊基地，三天后。
墨河留下的屏蔽技术，在赵德明小组不计成本的反复试验下，终于取得了初步成果。他们在基地东南角一个废弃的了望哨塔基座周围，用收集到的磁铁矿粉、一些含有特殊稀土元素的旧电路板碎片（从残骸中小心分离）以及普通金属丝，按照图纸搭建了一个直径约五米的粗糙阵列。
接通一个微弱的直流电源（用废旧电池组）激活后，场强探测仪显示，该区域对特定几个频段的能量扫描（他们用自制设备模拟）产生了明显的衰减和偏转效应！虽然远达不到“隐形”，但至少证明了原理的可行性！
基地里第一次因为这个“外来技术”而洋溢起些许乐观的情绪。连日的紧张和损失带来的阴霾似乎被冲淡了一些。赵德明被视作英雄，技术小组的伙食标准都被悄悄提高了一点。
王猛在参与阵列搭建的过程中学得格外认真。他不懂那些复杂的原理，但他知道这东西可能救命。他看着赵德明因为成功而发亮的眼睛，看着其他队员脸上的希望，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进一步软化。他开始主动向老兵请教战术动作，甚至抽空跟苏婉清学一些简单的伤口处理。他想真正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一个有用的人。
叶琳娜看着这一切，心情复杂。技术有效，当然是好事。但这成功来得太“顺利”了。铁柱派出的侦察队已经返回，他们确实远远跟踪到了墨河进入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河谷地带，那里似乎有一些人工建筑的痕迹，但戒备森严，他们无法靠近确认。墨河没有撒谎，但那个集结点的情况，依然成谜。
她批准了赵德明扩大试验范围的请求，但严格限定了区域和材料，并要求在试验区域外围设置暗哨和能量监测点。
这天傍晚，雪停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些许暗红色的晚霞。叶琳娜独自在修复中的围墙上巡视。寒风依旧刺骨，但她需要这冰冷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走到试验阵列附近时，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怪异的材料堆。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一阵极其强烈的心悸和寒意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那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警兆！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穿了她的皮肤，直抵骨髓！
她猛地捂住胸口，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垛上，脸色瞬间煞白。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林大拿模糊的面容，闪过墨河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闪过“清洁单元”冰冷的绿光……交织成一片混乱而充满威胁的图景。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便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剧烈的心跳和一身冷汗。
“叶队？你怎么了？”不远处巡逻的哨兵发现了她的异常，急忙跑过来。
“没事……”叶琳娜摆摆手，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站稳。她看向那片试验阵列，又抬头望向东南方墨河消失的方向，最后，目光投向更遥远、更不可测的深空。
刚才那是什么？是错觉？还是……某种警告？
她不知道。但她清楚，无论墨河带来的是蜜糖还是砒霜，无论前方等待的是什么，龙渊都没有退路。他们必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在这残酷的冰雪废土中，活下去，并且变得更强大。
她按了按仍在狂跳的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感觉，不像恐惧，倒像是一种……遥远的、带着电麻感的牵挂？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试验阵列在黑暗中沉默着，仿佛一个刚刚结成的、脆弱的新茧。而在无人知晓的纯白空间深处，林大拿在“心念之箭”离体后，再次陷入了深度的虚弱与沉寂。他不知道自己的“警告”是否成功送达，只能默默祈祷，并在无尽的黑暗中，继续凝聚下一次可能需要的“雷霆”。遥远的东方天际，云层深处，隐隐传来闷雷般的低沉嗡鸣，转瞬即逝，不知是自然的叹息，还是巨兽翻身的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