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冷光灯管嗡嗡作响,把陈警官脸上那种程式化的遗憾照得一丝不苟。“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闯入迹象,所有的监控……林小姐,你姐姐的社会关系我们也排查过了,没有异常。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顿了顿,似乎想选择一个更委婉的词,但最终吐出的依旧是那两个字,“自杀。”
我攥着姐姐失踪前寄给我的最后一张明信片,边缘已经被手指磨得发毛。上面只有一行她娟秀中带着一丝焦躁的字:“这里的镜子,总感觉有风。” 我抬起眼,看着陈警官,喉咙发紧:“她不会自杀。她失踪前一晚,给我打过电话。”
陈警官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那是耐心即将耗尽的前兆。
“她说,‘如果明天我消失了,一定是被镜子里的人带走了。’”我一字一顿地重复。
他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缓,像在安抚一个不肯接受现实的孩童:“压力过大,产生一些臆想……这种情况我们见过。她说的话,不能作为证据。”他推过来一份文件,“签个字吧,案子……暂时只能到这里了。”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他们不懂,姐姐口中的“镜子”,不是我们日常照的那一种。那是指代某个地方,某个人,或者某种……我们曾经共同触摸过的、冰冷而诡秘的秩序。他们把它归为疯子的呓语,只有我知道,那是姐姐在极限恐惧下,唯一能给出的、指向真相的密码。
当天下午,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姐姐位于城市老旧区公寓的房门。一股混杂着尘埃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客厅的小圆桌上,半杯水静静地放着,内壁残留着干涸的水渍。一切都维持着警方搜查过的样子,整齐,却透着一种人为摆布后的僵硬。
我放下简单的行李,开始一寸一寸地检查。墙壁是实心的,地板没有空鼓,窗户锁扣完好。没有任何暴力痕迹,就像陈警官说的。直到我走进浴室。
浴室不大,老式的装修,最显眼的就是那面占据整面墙的镜子。镜框是某种暗色的金属,边缘已经有些氧化发黑。镜面光洁,清晰地映出我疲惫而苍白的脸,以及身后那个狭小、寂静的空间。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不像单纯的低温,倒像是……某种活物冰冷的注视。我猛地缩回手。
第一夜,我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公寓里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水管偶尔的滴答,楼板不明来源的轻响,窗外遥远模糊的车声。直到凌晨三点,一种近乎本能的惊悸将我彻底唤醒。万籁俱寂,连之前那些细微的噪音都消失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
我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向浴室。
镜面光滑依旧,映出我惊疑不定的身影。什么都没有。我松了口气,几乎是失笑自己的神经质,准备转身回去。
就在视线即将移开的刹那,镜面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几道暗红色的痕迹,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镜面深处渗透出来,蜿蜒交错,最终凝聚成两个扭曲、粘稠的字:
快 逃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寒。那不是写在镜面上的,更像是从镜子内部,由什么东西,用近乎凝固的血液,涂抹而出。
我猛地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瓷砖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第二天,我试图用理性去解释。恶作剧?残留的幻觉?我用指尖沾了点水,去擦拭那两个字。水迹划过,镜面光滑,血字毫无变化,仿佛它们天生就长在镜子的另一面。我用指甲用力抠刮,只有指甲划过玻璃的刺耳声音,血字依旧顽固地烙印在那里,过了几分钟,才像被水浸透的墨迹,一点点淡化,最终消失不见,镜面恢复如初。
第二个凌晨三点,我又去了。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后,血字准时浮现,同样的扭曲,同样的粘稠,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味道似乎只存在于我的幻觉里。
快 逃
这一次,我没有逃。恐惧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的确切感压倒了它。我死死盯着那两个字,试图从中看出笔迹的归属,是姐姐的吗?不像,这字迹过于狂乱,失去了所有个人特征,只剩下纯粹的警告。镜子里我的倒影,眼神惊恐,脸色惨白。
第三夜,第四夜……“快逃”如期而至,像设定好的死亡闹钟。我开始在白天检查那面镜子,敲打每一寸镜框和后面的墙壁,都是实心的。我查遍了所有关于镜子的怪异传说,试图找到一种科学或非科学的解释,一无所获。这面镜子,成了一个只在我面前展示其诡秘一面的、活着的怪物。
直到今夜。
时间再次滑向那个禁忌的时刻。我站在浴室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沉重的黄铜摆件——那是我从姐姐书桌上拿来的,唯一称得上武器的东西。客厅的老旧挂钟,终于用嘶哑的嗓音,敲完了三下。
“铛……铛……铛……”
最后的余音消散在死寂里。
镜面开始波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像一锅即将沸腾的粘稠液体。暗红色的“快逃”两个字浮现,但这一次,它们没有稳定下来,而是像燃烧的蜡烛泪,扭曲、变形、流淌。
然后,我看见了我。
镜中的倒影,依旧穿着和我一样的睡衣,有着和我一样疲惫的脸。但她的眼神,不再是惊恐和茫然。那里面是一种极致的、冰封的焦急。她动了。
不是我意识的延迟,不是光影的错觉。她,那个倒影,猛地抬起了右手,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只苍白、修长、和我一模一样的手,穿透了某种看不见的界限,不再是虚幻的光影,而是带着实体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攥住了我握着黄铜摆件、悬在空中的左手手腕!
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一股几乎冻伤骨髓的寒意,以及一种被铁箍箍住的剧痛。
我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连尖叫都卡死在喉咙深处。我眼睁睁看着镜中的“我”,嘴唇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我熟悉到刻入骨髓、此刻却冰冷扭曲得如同从地狱缝隙里挤出来的声音——
是姐姐的声音。
“别信镜子外的任何人。”
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带着某种金属刮擦般的质感,却又无比确凿地,属于林镜晚。
下一秒,那钳制我手腕的巨力骤然消失。镜中的倒影恢复了正常,眼神空洞,映照着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手腕上,一圈清晰无比的、深可见骨的青黑色 指痕,正火辣辣地疼着,证明着刚才的一切绝非幻觉。
镜子外,是我,和死寂的、看似正常的公寓。
镜子内,是刚刚发出警告的、姐姐的声音。
“别信……镜子外的……任何人……”
那……“外面”,指的是哪里?
我站在浴室惨白的灯光下,看着镜中那个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的自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我,此刻站在镜子外的我,又该被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