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镜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咒语,烙印在脑海——“小心所有你以为安全的倒影”。回声巷17号的黑暗不仅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时间。我不知道在那片绝对寂静、仅能触碰到冰冷石壁的虚无中待了多久,直到一种近乎本能的危机感催促着我离开。
摸索着回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我用力推开。外面依旧是回声巷那晦暗的天光,但相比于门内的绝对黑暗,已显得刺眼。空气里老旧的霉味此刻闻起来竟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我没有回头。守镜人已经给出了警告和模糊的方向,继续停留毫无意义。陈景锋……他现在是我唯一的、可能获取更多信息的线索,尽管守镜人暗示他的追查“更危险”。
钥匙的另一半,第一个觉醒者,“它”的诞生之地……这些碎片需要拼凑。
我拉紧外套,将背包重新背好,里面的青铜古镜和《无尽镜廊》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一个裂痕蔓延,一个内藏污染。姐姐的“标记”在皮肤下隐隐作痛,像是一个无形的烙印。
穿过迷宫般的旧区巷道,我刻意避开了来时可能经过的、有大量玻璃橱窗的主干道,选择了一条更绕远、但也更隐蔽的路径。城市的喧嚣逐渐回归,但在我耳中,这喧嚣背后似乎隐藏着无数细碎的、镜面刮擦般的杂音。
我需要找到陈景锋。但他上次通讯时状态极差,位置不明。我能想到的,只有他可能藏身的地方,或者……他可能去调查的地方。
他想用“它们”的力量对抗“它们”,守镜人说。他在收集“钥匙”碎片。他会去哪里?警局?医院?还是……那个发生过“初始实验”的地方?关于后者,我毫无头绪。
犹豫再三,我决定冒险去市立医院附近看看。那里是最后发生大规模冲突的地方,也许留下了什么线索,或者……陈景锋可能会回去调查痕迹。
我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医院对面街角的一家即将关门的小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观察着医院门口的动静。
医院似乎已经恢复了秩序,但门口增加了安保力量,进出人员检查严格。偶尔有穿着制服的技术人员进出,神情严肃。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也正因这份过分的“正常”,反而透着诡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咖啡早已冰凉。我没有看到陈景锋的身影,也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线索。失望和焦躁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就在我准备放弃,起身离开时——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医院侧门的一个不起眼的通道里快步走了出来。
深色夹克,略显凌乱的头发,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背影。
是陈景锋!
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行动无碍?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喊他。但守镜人的警告和之前他通讯里那冰冷的语气,让我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走到街边,似乎是在等车,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却又深藏着某种近乎燃烧的偏执。
他没事?那之前通讯里那虚弱、濒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心中疑窦丛生之际,陈景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地射向我所在这家咖啡馆的窗户!
隔着布满灰尘的玻璃,我们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警惕,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焦急?
他对我做了一个极其隐蔽、却清晰无比的手势——食指快速而短促地向下点了两下,然后指向旁边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小巷。意思是……让我下去,去那条小巷等他?
他认出我了?他为什么要去小巷?是为了避开可能的监视?
我没有时间多想。他对我的发现,意味着我再躲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咬了咬牙,我放下咖啡钱,快步走出咖啡馆,绕向旁边那条他指示的小巷。
小巷阴暗潮湿,堆放着废弃的杂物和垃圾桶,散发着馊臭的气味。我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等待着。
脚步声很快传来,沉稳而迅速。
陈景锋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大部分光线。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消毒水味,以及……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电路烧焦后的臭氧味。
“你不该来这里!”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眼神锐利地扫过我全身,像是在确认什么,“‘标记’会吸引麻烦!守镜人没告诉你要躲起来吗?”
他知道我见了守镜人?!
“我……我需要知道真相!姐姐她……”我试图解释。
“林镜晚的选择是她自己的!”陈景锋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斩钉截铁,“现在重要的是你!还有‘钥匙’!”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背包上:“镜子,和书,都在?”
我点了点头。
“听着,”他凑近一步,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音,眼神里那种偏执的光芒更加炽盛,“守镜人那些老古董,他们只想‘守’,只想维持脆弱的平衡!但没用!‘它’在进化,在适应!只有找到完整的‘钥匙’,进入核心,从源头摧毁‘它’,才能结束这一切!”
“钥匙的另一半在哪里?第一个觉醒者是谁?”我急切地问。
陈景锋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另一半……在‘它’诞生的实验室废墟里,被封锁了。至于第一个觉醒者……”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愣住了。近在眼前?他指的是……他自己?!
就在我被他这句话蕴含的惊人信息震住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小巷深处,一个堆放着的、破旧不堪的木质衣柜!那衣柜门上的穿衣镜布满污垢,但就在这一瞬间,镜面极其诡异地、清晰地映照出了我面前的陈景锋的倒影!
而那个镜中的“陈景锋”……
他并没有像现实中的陈景锋那样,带着严厉和偏执的表情对我低语。
镜中的他,脸上充满了极致的、几乎要溢出镜面的——惊恐和焦急!
他正对着我,疯狂地、无声地摆着手,嘴唇张合,看口型,分明是在呐喊:
“快跑——!!!”
现实中的陈景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偏移和瞬间的僵硬,他猛地皱眉,顺着我的视线看向那面脏污的镜子!
就在他看到镜中那个惊恐的“自己”的瞬间——
现实中的陈景锋脸色骤变,不是愤怒,不是被戳穿的慌乱,而是一种……仿佛见到世间最不可能之事的、纯粹的骇然与难以置信!
“不可能……你……”他盯着镜中的倒影,失声低语。
而镜中的“陈景锋”,在那无声的“快跑”呐喊之后,影像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干扰和挤压,最终“噗”的一声,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彻底消失在污浊的镜面之后。
小巷里,只剩下我和眼前这个脸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呼吸骤然急促的……
陈景锋。
哪一个,才是真的?
守镜人的警告如同丧钟般在耳边回荡——
“小心所有你以为安全的倒影……”
而我现在,连站在我面前、触手可及的这个人,都无法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