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的阴影彻底褪去,惨白的月光重新洒落,却无法驱散修理厂后院那死寂的冰冷。银白色的光柱早已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仿佛精密仪器运行到极致的焦糊味,以及……我右半身那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异物感。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一个锈蚀的汽车底盘。左半身虚脱无力,肌肉因为过度紧绷和能量抽离而微微痉挛。而右半身,从肩膀到指尖,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银白色晶体。它们不像冰那样刺骨,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剥夺生机的死寂。手指屈伸间,能听到极其细微的、仿佛冰晶摩擦的沙沙声,关节僵硬迟滞,触感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尝试调动“钥匙”碎片的力量,那温润的暖意依旧存在,却仿佛被晶体隔绝了,只能在左半身流淌,无法渗透到右侧分毫。这晶体……它在保护我免受“秩序”力量的彻底同化,却也成了一副无形的枷锁,将我的一部分永远冻结在了那个疯狂的夜晚。
脑海中,那源于最初“存在”的本源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与“认知原点”的烛光交融着,守护着我意识的清明。正是这丝光芒,让我在最后时刻被“秩序”识别为“异物”,侥幸存活。
守镜人消散了,带着他那未尽的秘密和复杂的眼神。他究竟是守护者,还是某个更宏大棋局中的棋子?他引导我使用那“失败品基座”,是真的为了稳定界限,还是为了……让我这个“变量”接触“秩序”,从而引发某种他期待的变化?
我不知道。疲惫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与源初之镜对抗,与内部镜像争夺,最后更是直面了“秩序”与“虚无”的本源……我的精神早已千疮百孔。
但还不能休息。
月蚀之夜虽然过去,“界限”暂时稳住,但“它”并未消失,只是被击退。而我体内的“镜像我”也并未湮灭,只是在银白晶体和本源之光的双重压制下陷入了沉寂。我能感觉到,它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意识深处舔舐伤口,等待着下一次反扑的机会。
陈景锋的U盘,苏晚的设计图,还有我此刻这半晶化的身体和灵魂中那丝本源之光……这些都是碎片,指向一个更大的谜团。
我挣扎着站起来,晶化的右腿比左腿沉重数倍,行走起来一瘸一拐,姿势怪异。每走一步,晶体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我必须适应这具新的身体,这副一半属于生命、一半接近“秩序”造物的躯壳。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晶体的性质,以及如何运用灵魂中那丝本源之光。守镜人没了,陈景锋生死不明,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还有……那本依旧躺在背包里、散发着冰冷诱惑的《无尽镜廊》。
利用它,依旧是饮鸩止渴。但如今,我灵魂深处有了那丝不同于“秩序”与“虚无”的本源之光,是否……能一定程度上抵御它的污染?甚至……从中解读出更多关于这场永恒战争的信息?
这是一个危险的念头。但绝境之中,任何可能的方向都值得试探。
我没有立刻离开修理厂。这里暂时还算隐蔽。我找到一处背风的角落,靠着残墙坐下,将《无尽镜廊》从背包里取出。暗银色的封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些迷宫纹路仿佛在缓缓蠕动。
我没有直接翻开。而是先闭上眼,将意识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丝温暖的本源之光,用它构筑起一层薄薄的、无形的护罩,包裹住我的意识核心。然后,我才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页。
这一次,感受截然不同。
那些扭曲的文字和符号依旧试图钻入脑海,带着混乱的低语和疯狂的意念。但在本源之光构筑的护罩下,它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具有强大的侵蚀力,更像是隔着毛玻璃观看一场癫狂的戏剧。我能够以一种相对“疏离”的角度,去观察、分析这些知识。
我跳过了那些具体的仪式和召唤法门,直接寻找关于能量本质、认知结构以及……“秩序”与“虚无”的描述。
书中的记载果然充满了偏向“虚无”的扭曲视角,它将“秩序”描述为一种僵化、窒息、违背“回归”本意的枷锁,而将“归一”美化为终极的解脱与自由。但在这些充满偏见的描述中,我依旧剥离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碎片:
“……本源之海,波动肇始,分化两极,一曰‘定’,一曰‘归’……”
“……‘定’之力,构筑框架,界定有无,然过刚易折,失之灵动,终成死物……”
“……‘归’之力,消解形质,融汇万有,然过柔则滥,失之自我,终化虚无……”
“……有无之间,灵光乍现,是为‘我’识之种,然微渺难存,常湮灭于两极倾轧……”
这些信息,与我之前在那本源回溯中看到的景象相互印证!《无尽镜廊》的知识,虽然被污染,但其底层逻辑,确实是建立在对本源冲突的认知之上!
那么,苏晚的“锚点”设计图呢?它代表的是“秩序”一侧的运用。如果我能将两者结合,以我自身那丝本源之光为“中和剂”和“引导”,是否就能找到一条……超越两者局限的道路?
这个想法让我心跳加速。
我拿出苏晚的设计图,就着月光,再次仔细研读那些复杂的符文和能量回路。这一次,有了《无尽镜廊》提供的对立视角,以及自身对本源冲突的亲身体验,我看出了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
设计图中,那些用于“稳定”和“定义”的核心结构,其能量流转方式,似乎……过于追求绝对的平衡和固化,缺乏一种应对变化的“弹性”。就像守镜人说的,它只是一个“基座”,一个框架,缺少最关键的、能够动态调节的“核心”。
而这个“核心”,或许……就是我所拥有的,那丝源于最初“存在”、独立于两极之外的本源之光?
一个大胆的、近乎异想天开的构想,在我脑中逐渐成型。
如果我以自身为“容器”,以那丝本源之光为“核心”,将“钥匙”碎片代表的“现实真实”作为基础能量,再有限地、受控地引入《无尽镜廊》中关于能量结构的知识和苏晚“锚点”的框架……
我是否能创造出一种……独属于我的、既能抵御“归一”侵蚀、又能不被“秩序”同化的……动态平衡力量?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同时玩弄“秩序”与“虚无”两种本源力量!一个不慎,可能比直接被它们吞噬更加万劫不复!
但……我有选择吗?
看着自己晶化的右手,感受着体内那个蛰伏的“镜像我”,我知道,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迟早会被其中一方吞噬。
唯有冒险,才有一线生机。
我闭上眼睛,开始尝试。
首先,引导灵魂深处那丝本源之光,让它不再仅仅是守护,而是如同一个微型的、活跃的源头,散发出温和而稳定的波动。
然后,调动“钥匙”碎片的温润力量,让它如同溪流,环绕着本源之光流淌,作为基础的“存在”根基。
接着,是最危险的一步——我极其谨慎地,从《无尽镜廊》中提取出一缕关于能量结构塑造的、相对中性的知识碎片,将其化作一道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意念流,小心翼翼地引导它,接触苏晚设计图中那个代表“稳定框架”的核心符号虚影(我在脑海中观想)。
在本源之光的调和下,这道冰冷的意念流没有立刻与“钥匙”的力量冲突,而是如同找到了模具的金属溶液,开始缓慢地、极其不稳定地,沿着那核心符号的轮廓,构建出一个极其微小、却复杂无比的立体能量结构!
这个过程消耗巨大!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在飞速流逝,意识仿佛在同时驾驭着三种属性截然不同、互相排斥的野马!晶化的右半身传来阵阵刺痛,仿佛那沉寂的“秩序”力量也被这内部的混乱构建所惊动!
而脑海深处,那个“镜像我”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前所未有的能量变化,发出了躁动不安的低吼!
坚持住!
我死死守住“认知原点”的烛光,将其作为最终的坐标,将所有力量强行约束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我意识的“视野”中,一个极其微小、却稳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结构复杂精密如同宇宙星璇的……能量模型,缓缓旋转着,成型了!
它不像“钥匙”碎片那样温暖,不像银白秩序那样冰冷,也不像《无尽镜廊》那样混乱。它带着一种独特的、包容而又独立的……“存在”质感!
成功了?!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于我意识中的模型,但这证明了我的构想是可行的!
就在我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声响,从我藏身的残墙另一侧,毫无征兆地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缓慢而沉重的……拖拽声。
有什么东西,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并且,正在向我靠近!
我猛地从内视状态中惊醒,全身冷汗瞬间涌出!刚刚构建能量模型消耗过大,此刻的我比之前更加虚弱!
是“它”的爪牙?是被我实验的能量波动吸引来的东西?还是……别的什么?
我握紧晶化的右手(虽然触感模糊,但沉重的质感带来一丝怪异的安全感),左手摸向螺丝刀,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堵斑驳的、仿佛随时会被撞塌的残墙。
拖拽声,在墙根处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然后,一个我绝不愿听到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熟悉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墙后响了起来:
“有趣……”
“真是……有趣的……变化……”
“看来,‘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
是那个冒充林镜晚的……“回响”!
它竟然找到了这里!在月蚀之后,在我刚刚触及本源秘密的时刻!
它的语气,不再仅仅是恶意和嘲弄,而是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
贪婪,与……期待。
注释:“……本源之海,波动肇始,分化两极,一曰‘定’,一曰‘归’……”——描述了秩序与虚无的起源
“……‘定’之力,构筑框架,界定有无,然过刚易折,失之灵动,终成死物……”——指出了秩序力量的缺陷
“……‘归’之力,消解形质,融汇万有,然过柔则滥,失之自我,终化虚无……”——指出了虚无力量的缺陷
“……有无之间,灵光乍现,是为‘我’识之种,然微渺难存,常湮灭于两极倾轧……”——提到了独立意识的存在,但认为其难以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