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号”如同一头伤痕累累却意志不屈的钢铁巨兽,静静悬浮在刚刚经历过“珊瑚杀阵”洗礼的海域。曾经色彩妖艳、蠕动不休的活体珊瑚迷宫,此刻已彻底崩塌,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缓慢沉降的灰白色碎屑,如同某种史前巨兽风化后的骨骸,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海水恢复了深沉的墨蓝,却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混合了珊瑚粉末与残余邪能的死寂与虚无气息。血月的光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勉强穿透厚重云层,在海面投下支离破碎的、病态的光斑。
舰桥内,气氛凝重如铁。成功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消耗与对前路更深的忧虑所取代。应急灯光取代了往日明亮的照明,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依旧坚毅的面庞。空气中残留着臭氧、焦糊元件以及清心丹药的淡淡气息。大部分船员在经过苏九卿的紧急治疗后,已从“幻梦黏液”致幻效果中恢复,但精神上的创伤与肉体的疲惫并非短时间内能够痊愈。
简临渊静立在全息海图前,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难掩一丝深切的倦意。强行催动龙气,以“斩棘”之势劈开珊瑚核心的束缚,不仅消耗巨大,更让他与那被囚禁的“珊瑚精魄”的悲悯意念产生了短暂而深刻的共鸣,灵魂仿佛也经历了一场洗礼。体内《蛰龙诀》运转略显滞涩,那缕龙气如同酣战后的雄狮,蛰伏于丹田,默默舔舐着力量的损耗,却依旧保持着对周遭环境最敏锐的警觉。他的目光投向海图深处,那片被称为“归墟之眼”终极禁区的方向,灵觉中传来的空洞吸吮感有增无减,仿佛刚刚破开的杀阵,不过是揭开了更深层噩梦的帷幕一角。
苏九卿守在一旁,脸色苍白如雪。先前为维持“星辉引路诀”并与珊瑚精魄意识沟通,已让她心神耗损极巨,此刻她正强撑着为几名伤势较重的船员施加最后的安神符。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绘制符文时不复往日行云流水,却依旧精准无误。完成治疗后,她几乎虚脱地靠坐在椅背上,取出那枚“溟”字琉璃紧握手中,借助其温润之力缓慢恢复,美眸中忧色深重:“临渊,迷宫虽破,但支撑其存在的邪能源头并未消散,只是暂时失去了‘转换器’。前方海域的能量更加混沌……我担心,更危险的陷阱可能就潜伏在这片‘平静’之下。”
顾北辰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汇总着各项数据:“船体结构损伤百分之二十二,灵能护盾剩余能量百分之十七,亟待修复。‘星槎’深潜器信号依旧中断,初步判断并非损毁,而是被极强的能量乱流或未知力场屏蔽。根据迷宫崩塌前‘星槎’最后传回的碎片化数据及珊瑚精魄意念中残留的方位信息,‘螺宫城’入口坐标已初步锁定,位于东北方向约五海里,深度约一万两千米的一处海沟裂隙。”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但通往该坐标的路径上,传感器检测到大规模、高强度的能量扭曲现象,疑似存在空间褶皱或更复杂的阵法屏障,常规航行无法通过。”
一时间,探索陷入了僵局。硬闯未知屏障无异于自杀,而“北辰号”的现状已不容许再次承受高强度冲击。一种无形的焦虑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就在这时,一直被妥善安置在核心休息舱内、由层层阵法守护的简素心,情况发生了变化。
一、 灵犀梦引
加强型防护舱室内,光线柔和。简素心平躺在特制的安神玉榻上,呼吸微弱而均匀。自从在“珊瑚杀阵”中过度催发共情能力,试图安抚那株被囚禁的珊瑚精魄后,她便一直陷入深度的自我修复性昏迷。苏九卿曾诊断,她的精神力如同过度拉伸的弓弦,需要时间慢慢回弹,强行唤醒恐伤及根本。
然而,此刻,少女平静的眉头忽然紧紧蹙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颤抖。她放在胸前的双手,十指紧紧攥住了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极力诉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强烈而混乱的精神波动,以其为中心,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甚至干扰到了舱室内精密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器,使其屏幕上的数据出现短暂的剧烈跳变。
“素心小姐生命体征异常!脑波活动急剧增强!精神阈值突破安全临界!”负责看护的医疗官立刻发出警报。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舰桥。简临渊与苏九卿脸色骤变,瞬间赶到舱室。
只见简素心原本恬静的睡颜被痛苦与恐惧占据,仿佛正深陷无法醒来的梦魇。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裸露在外的左手手腕内侧,皮肤之下,竟隐隐浮现出一个极其淡薄、却轮廓清晰的、由细微血丝构成的复杂图案!那图案并非已知的任何文字或符箓,其形态古拙苍劲,细看之下,竟隐隐像是一只背负玄奥纹路的灵龟虚影!
“这是……血契共鸣?还是……灵犀梦引?”苏九卿扑到榻前,指尖凝聚微光,轻轻搭在简素心额头,感知其精神海洋的状况。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不好!她的共情天赋在无意识状态下,被某种极其古老、强大的同源意念强行连接了!对方……正在通过梦境向她传递信息!但这信息流太庞杂、太混乱,充满了万年沉积的悲哀与亟待倾诉的渴望,她的精神体快要承受不住了!”
简临渊眼中金芒一闪,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右手食指指尖逼出一滴璀璨如融金般的血珠——那是蕴含着他本源龙气的精血。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滴精血点在那浮现的灵龟虚影图案正中心。
“嗡——”
一声微不可察、却直抵灵魂的轻鸣响起。那滴龙血精粹如同滴入干涸大地的甘霖,瞬间被灵龟虚影吸收。图案光华大盛,颜色由淡红转为明亮的金红色,变得清晰无比!同时,一股温和、厚重、充满岁月沧桑感的意念波动,顺着这龙血为桥梁,缓缓流入简素心的识海,抚平了她精神的狂澜,也让那狂暴的信息流变得有序、清晰起来。
简素心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但她的意识似乎进入了一种更深的、引导性的梦境之中。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梦呓,声音空灵而缥缈,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
“光……好温暖的光……龙的气息……是希望……”
“下面……好深……好黑……它在哭……等了……好久……”
“礁石……白色的……像月牙……旁边有……红色的……水草……在跳舞……”
“壳……好重的壳……压着它……也压着……‘门’……”
“星星……它的背上……刻着……回家的路……”
“钥匙……需要……光的钥匙……”
梦呓声渐渐低沉下去,简素心手腕上的灵龟图案也随着信息传递的完成而缓缓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但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却多了一丝奇异的红润,呼吸也变得深沉有力起来,显然那古老意念在传递信息的同时,也馈赠了一丝宝贵的本源精气滋养了她的身心。
苏九卿仔细记录下每一个词汇,美眸中异彩连连:“是灵鳖!一只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拥有极高智慧的千年灵鳖!它的残魂或者说部分本源灵识,就沉睡在这片海域下方的某处!素心感知到的,是它在无尽岁月中积累的孤寂与悲伤,以及……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她快速分析着梦呓中的关键词:“‘白色的礁石,像月牙’、‘红色的水草’——这是地点特征!‘壳’——很可能就是指灵鳖本体褪下或遗留下的甲壳!‘刻着回家的路’——甲壳上记载着通往归墟之眼(或螺宫城)的星象坐标!‘光的钥匙’——可能指的是临渊你的龙气,或者是……‘定海珠’?”
“立刻扫描周边海域地质结构!寻找符合‘白色、月牙状’特征的礁石群或海底山脉!”顾北辰毫不犹豫地下令。
庞大的探测系统再次启动,根据简素心梦呓提供的模糊线索,对目标区域进行地毯式扫描。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超级计算机全速运转,进行模式匹配。
“有了!”片刻后,林浩兴奋的声音传来,“东北方向三海里,海底山脊边缘,发现一处天然形成的、极似新月状的白色石灰岩礁盘!礁盘东南侧,确实生长着大片罕见的深红色嗜热藻类,在深海暗流中摇曳,符合‘红色水草’的描述!礁盘正下方,声呐回波显示有一个巨大的、中空的腔体结构,内部有高密度、规则几何形态的物体!能量读数……异常古老且稳定,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二、 深渊寻踪
没有丝毫迟疑,尽管“北辰号”状态不佳,但机遇转瞬即逝。在顾北辰的精密操控下,巨轮调整航向,如同一个疲惫但坚定的巨人,缓缓驶向那片新发现的海域。
越是接近,周围的环境越发显得诡异。海水变得异常澄澈,却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冰冷,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与声音。那种源自归墟的空洞吸吮感在这里尤为强烈,甚至连船上的灯光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的探测波束在靠近那白色月牙礁盘时,都会发生严重的偏折与衰减,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天然的能量迷雾区。
“北辰号”在距离礁盘约一海里处悬停,这个距离已是安全极限。再靠近,船体的能量系统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波动。
“无法直接探测腔体内部情况。常规手段无效。”顾北辰眉头紧锁。
“我去。”简临渊言简意赅。眼下情况,唯有他凭借龙气护体,或许能抵近侦查。
“我与你同去。”苏九卿立刻起身,尽管脸色依旧不佳,但眼神坚定,“灵鳖意念中蕴含的古老信息,可能需要苏家的秘法才能完整解读。而且,下方情况不明,需有策应。”
顾北辰没有反对,这是最优选择。“‘北辰号’会在此提供最大限度的远程支援。释放‘海星’微型探测集群,进行外围环境建模。随时保持通讯畅通……如果通讯中断,以半小时为限,若未返回,我会启动应急预案。”
没有多余的告别,简临渊与苏九卿迅速换上特制的深潜抗压服。这套服装不仅采用了最新的复合材料,更重要的是,其表面由苏九卿亲手绘制了密密麻麻的避水、辟邪、宁神符文,并由简临渊以龙气进行加持,隐隐流动着金蓝交织的微光。
两人通过船腹的减压舱门,悄然潜入冰冷刺骨的深海。
下潜的过程,如同坠入永恒的寂静黑夜。唯有抗压服上的灯光,在无边的墨蓝中划出两道微弱的光柱。越往下,水压越大,那空洞的吸吮感也越发清晰,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着他们的灵魂。周围偶尔有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被灯光吸引,但它们都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静止,或是迅速逃离,仿佛这片水域是某种禁忌之地。
简临渊全力运转《蛰龙诀》,龙气在体内循环,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能量场,抵御着外界的水压与邪意侵蚀。苏九卿则手持“溟”字琉璃,借助其与人鱼族的微妙联系,感知着水流中蕴含的信息碎片,并为简临渊指引方向。
终于,那座巨大的、如同苍白色月牙般的礁盘出现在视野下方。在礁盘的凹陷处,果然如声呐探测所示,有一个幽深的海底洞穴入口。洞口边缘异常光滑,仿佛被什么巨大的生物长期摩擦过。洞口附近,生长着那些梦呓中提到的深红色藻类,它们随着暗流缓缓摇曳,散发出微弱的磷光,将这洞口映照得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平添几分妖异。
两人对视一眼,调整姿态,小心地潜入洞穴。
洞穴内部远比想象中宽阔,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水下缓慢推进),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海底空腔,似乎是由古老的火山气泡或地质活动形成。腔体内没有海水,充满了异常纯净、带着淡淡檀香味的空气,气压与外界平衡,显然有特殊的天然阵法或能量场在维持着这一切。
而在空腔的最中央,景象让即使见多识广的简临渊和苏九卿,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具庞大到令人震撼的、晶莹剔透如同黄玉雕琢而成的巨大鳖壳,静静地伏在那里。鳖壳的直径超过十米,表面布满了无比繁复、深奥莫测的天然纹路,那些纹路并非死物,而是在缓缓流动,仿佛周天星辰的运行轨迹!整副鳖壳散发着柔和而永恒的乳白色光晕,光晕中,有点点金色的星屑不断生灭、流转,将整个空腔照亮,充满了神圣而苍凉的气息。
鳖壳的正上方,漂浮着一个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老鳖虚影。它闭着双眼,神态安详,仿佛沉睡了万古岁月。感受到简临渊身上那纯正的龙气,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充满无尽岁月沧桑感的意念,温和地传入两人脑海:
“后来的龙之传承者……还有……水的守护者……你们终于来了……老朽……等得太久太久了……”
三、 星图烙印
面对这不知存活了多少岁月的灵鳖残魂,简临渊与苏九卿心中充满敬意。简临渊收敛龙气,以示无害,苏九卿则敛衽一礼,以灵识回应:“前辈安好,晚辈苏九卿(简临渊),误入此地,惊扰前辈安眠,还望见谅。前辈指引我等来此,不知有何示下?”
灵鳖虚影缓缓“睁”开眼,那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旋转的星河。“非是误入……是因果……是注定……”它的意念缓慢而厚重,“老朽乃此地‘镇墟灵鼋’ 最后一缕不灭灵光……奉命看守此‘门’……已不知多少甲子……”
“门?”简临渊心中一动,“可是通往‘归墟之眼’或‘螺宫城’之门?”
“螺宫城……归墟眼……皆是一体……”灵鳖的意念带着深深的悲悯,“然,此门已非善地……昔日封印渐弛,邪秽滋生……‘钥匙’亦被污染……老朽本体甲壳上,所刻并非入口,而是上古真仙所留, 通往真正‘定海阵眼’ 的安全路径与星象坐标……唯有依此图前行,方可避开外围诸多杀阵与幻境,直抵核心……否则,必被那‘墟寐之主’的爪牙察觉,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随着它的讲述,那副巨大的玉质鳖壳上,那些缓缓流动的星辰纹路骤然亮起!无数光点飞旋、组合,最终在鳖壳背部中央,凝聚成一幅极其复杂、立体、不断变幻的 星空航海图!图中,有星辰的方位,有潮汐的箭头,有代表危险区域的漩涡标记,也有代表安全通道的银色丝线,最终所有线条都指向一个位于图案最深处的、被九道同心圆环守护着的光点!
“此乃 ‘周天星斗定海图’ 残篇……乃唯一生路……”灵鳖的意念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虚影也更加淡薄,“然……欲观此图,需以至阳至刚、堂皇正气之血为引,激发图中星力……龙血……最佳……但……切记……图现之时,气息亦会外泄……需速战速决……‘它们’……很快便会感知到……”
话音未落,灵鳖的虚影便彻底消散,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那巨大的鳖壳依旧散发着星辉,背部的星图清晰可见。
事不宜迟!简临渊毫不犹豫,再次逼出一滴龙血精粹,屈指一弹,血珠精准地落在星图正中的那个光点上!
“轰!”
仿佛沉睡的星河被瞬间点燃!整副鳖壳爆发出璀璨夺目的星辉!那幅“周天星斗定海图”如同活了过来,无数星辰沿着既定轨道运行,潮汐涌动,一条清晰无比、由星辰光点连接而成的安全航道,以及航道尽头那被重重封印的阵眼坐标,如同刀刻斧凿般印入了简临渊和苏九卿的脑海!其信息量之庞大,远超想象!
几乎在星图被激活的同一瞬间,两人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邪恶、充满贪婪与暴怒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毒蛇,猛地从极深的海渊下方探出,狠狠地“扫”过这个海底空腔!
“被发现了!”苏九卿花容失色。
“走!”简临渊一把拉住苏九卿,周身龙气轰然爆发,不再掩饰,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冲出海底洞穴,以最快速度向着上方的“北辰号”返回。
身后,那巨大的玉质鳖壳在失去龙血支撑后,星图光芒迅速黯淡,但那股邪恶的意念已经锁定了这个位置,冰冷的海水开始剧烈震荡起来!
“北辰号”的引擎发出轰鸣,接应舱门开启。就在两人险之又险地冲回船舱,舱门紧闭的刹那,原本平静的海面陡然炸开!无数漆黑的、由纯粹邪能构成的触手从水下疯狂探出,抓向“北辰号”的船底,却被及时撑起的、仅剩的最后一点灵能护盾勉强挡住!
“全速脱离这片区域!”顾北辰怒吼。
“北辰号”开足马力,向着远离月牙礁盘的方向冲去。
舰桥内,简临渊与苏九卿惊魂未定,但眼中都闪烁着兴奋与决然的光芒。他们的脑海中,那幅关乎生死的“周天星斗定海图”清晰无比。
“坐标已获取!”简临渊沉声道,目光如炬,“下一步,直捣黄龙!”
“鳖宝寻踪”终有所获,但真正的考验,随着星图的显现与邪恶意念的惊动,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通往归墟核心的航路已在眼前,而蛰伏于深渊之下的恐怖存在,也已睁开了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