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咖包间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机器低沉的运行声和周屿尚未平复的粗重呼吸。那些强行闯入脑海的恐怖碎片,如同污染一般,不断啃噬着他原本“坚实”的记忆地基。温馨的日常画面与血色混乱的片段交织碰撞,带来一种认知被撕裂的眩晕感。
他不能再独自待在这里,面对这些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真实的数据和记忆幽灵。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同样经历过那一天、或许同样被蒙蔽,但可能留下不同痕迹的……活生生的见证者。
林薇。
身形再次融入阴影,下一刻,周屿已经站在了自家那扇熟悉的房门外。他没有敲门,也没有动用空间穿梭,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积蓄面对过去的勇气。体内光暗之力微微流转,将周身所有不属于“平凡”的气息收敛到极致。
他最终还是抬起手,用那把早已生锈、却依旧能打开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
门开了。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林薇蜷缩在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对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发呆。听到开门声,她有些迟钝地转过头。当看到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眼神复杂难明的周屿时,她瘦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空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分辨是惊是喜还是麻木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没有质问,没有激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周屿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扎了一下。他走进门,关上,房间内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淡淡灰尘和药水的气息。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干涩。他走到沙发对面,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扫过林薇苍白憔悴的脸,以及她手边那个合上的、属于晓晓的储物箱。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由痛苦与时间构筑的深渊。
“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周屿艰难地开口,试图找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开场,“经历了一些……事情。”
林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追问。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无论你经历了什么,还能比失去晓晓更糟吗?
周屿深吸一口气,知道任何铺垫都是徒劳。他直接切入核心,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如同毒刺般的问题:
“小薇,你还记得……三年前的11月11日吗?”
林薇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他突然问起这个。她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然后用一种带着疲惫的肯定语气说:“11月11日?记得啊,那天没什么特别的。你上班,我送晓晓去幼儿园,下午接她回来,晚上你还给她讲了新买的故事书,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很普通的一天。”
她的描述,与周屿被篡改后的“日常”记忆几乎一模一样!温馨,平静,乏善可陈。
周屿的心沉了下去。连林薇的记忆也被动了手脚!
“那……晓晓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他紧紧盯着林薇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薇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就是11月11日那天晚上,她开始发烧,身上……” 她的语速很快,仿佛这个答案早已根深蒂固。但话说到一半,她猛地顿住了,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卡壳的机器,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某种逻辑上的悖论。
“就是11月11日晚上……”她重复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开始变得混乱,“不对……我明明记得那天晚上她还好好的,睡得很香……怎么会……” 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记得她发烧……但又好像……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我记不清了……”
记忆的冲突开始在她脑海中显现!
周屿不再犹豫。他上前一步,蹲下身,与坐在沙发上的林薇平视。他伸出右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极其微弱、温和的暗金色光芒,这光芒不再带有吞噬性,反而蕴含着一种安抚与引导的精神力量——这是他对自身力量更精细掌控的体现。
“小薇,看着我的眼睛。”周屿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不要抵抗,试着去回想,真正的那一天。那些被藏起来的东西……我帮你。
林薇看着周屿指尖那奇异而温暖的光芒,又看向他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异色眼眸。一种莫名的信任,或者说是一种对真相的本能渴望,让她放弃了抵抗。她放松下来,目光聚焦在周屿的眼睛上。
周屿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缕光之力,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轻轻触碰林薇被封锁的记忆边缘。他不敢用力,生怕伤及她脆弱的灵魂。
起初,林薇的脸上只是困惑,但随着周屿力量的深入,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呼吸变得急促。
“天……天怎么黑了……” 她喃喃自语,眼神开始失焦,“还没到晚上……太阳……太阳被吃掉了……”
“好多人在跑……在叫……”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毯子,指节泛白,“车……我们的车!撞了!玻璃……好多玻璃……”
“晓晓!晓晓在哭!”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时刻,“有什么东西……在抓车门!黑色的……好多手……
她的描述与周屿回忆起的碎片高度吻合,但角度略有不同,充满了母亲保护孩子的急切与恐惧。
“血……你流血了……” 林薇看着周屿,眼神却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记忆中那个额头淌血、却依旧死死护着她们的丈夫。
周屿心中剧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光滑如常。
然而,林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然后……白光……很温暖的光……” 林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解脱?“照在我身上……我感觉……轻飘飘的……”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只有她能看到的场景。
“我回头……想看看你和晓晓……”
“我……好像……已经……”
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却清晰无比的语气,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死了。”
“我看到……我自己……还坐在车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话音落下,林薇眼中的光芒彻底涣散,身体一软,晕厥了过去,倒在沙发上。
周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地盯着沙发上失去意识的妻子,脑海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死了?
林薇说她……在三年前11月11日那天……就已经死了?
那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谁?
是残存的记忆影像?是被某种力量维持的躯壳?还是……别的什么?
他回想起回家后林薇那异乎寻常的平静,那深不见底的麻木,那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的状态……难道……
一个更加惊悚、更加荒诞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了他的心脏。
如果林薇的记忆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在那一刻就已经……那么,这三年来,和他一起生活、一起承受痛苦、一起埋葬女儿的……究竟是什么?
官方不仅篡改了记忆,难道连……生死都可以玩弄吗?!
那场波及全球的异常事件,其影响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和诡异!它不仅改变了世界,甚至可能……扭曲了生与死的界限!
周屿站在原地,看着昏迷的妻子,又看了看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死寂如墓穴的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积蓄。
光之传承者、天文调查局、救世者协会、王启星……还有那场被掩盖的“11月11日事件”……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阴谋。
而他,周屿,不仅是棋子,是实验品,甚至可能……连他所认知的“现实”,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无比残酷的骗局!
他缓缓抬起双手,左掌漆黑雾霭隐现,右掌暗金光芒流淌。
光与暗的力量在他体内咆哮,不再是寻求平衡,而是充满了毁灭与求证的欲望。
他需要答案。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