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意识的堤岸,将周屿从那片深邃的、交织着星光与终极黑暗的记忆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和尘埃的空气灌入肺叶,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同时也牵扯到了左肩胛骨下方那处被钢筋刺穿的伤口,让他瞬间疼出了一身冷汗。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压抑的昏暗空间。头顶是锈迹斑斑、甚至能看到扭曲钢筋裸露在外的混凝土天花板,蛛网如同破败的旗帜般悬挂着。身下是几张拼凑在一起的、散发着酸臭味的破烂床垫,他身上盖着一件同样肮脏、但勉强能辨认出原本是军绿色的厚重外套。
这里不是公交车残骸,而是一个相对封闭的避难所。
他微微偏头,打量四周。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地下储藏室或者防空洞的一部分,空间不大,堆砌着一些看不清原貌的杂物残骸。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里一盏用废弃电池和几根电线勉强点亮的、昏黄如豆的小灯,勉强驱散着一小片区域的黑暗。
然后,他注意到身边有人。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相对干净的、但边缘已经发黑的布条,蘸着碗里浑浊的液体,擦拭着他左肩伤口周围的污血。女孩很瘦,面色蜡黄,头发枯槁,但一双眼睛很大,此刻正专注地盯着他的伤口,眉头微微蹙着。
当女孩蘸着那浑浊的液体(可能是某种自制的、效果可疑的消毒水)再次触碰到伤口时,周屿下意识地肌肉绷紧。
然而,预想中更剧烈的刺痛并未传来。
相反,一股温和的、带着微弱暖意的能量,似乎从他身体深处自然而然地被调动,流淌至伤口处。那被磨尖钢筋撕裂的皮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收口!虽然不是瞬间愈合那么夸张,但那愈合的速度,也绝对超越了常理!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那愈合的伤口边缘,以及他因为下意识调动能量而微微绷紧的皮肤表面,竟然散发出了一层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柔和白光!
这光芒很淡,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但距离极近、正全神贯注处理伤口的女孩,却清晰地看到了!
“啊!”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一抖,那块脏布掉在了地上。她猛地抬起头,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她看看周屿那快速愈合的伤口,又看看他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
“爹!爹!你快来!他……他……”女孩语无伦次地朝着隔间外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很快,脚步声传来,老猫那沉稳而略带疲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先是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屿,确认他已经苏醒,然后才看向自己的女儿:“小草,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光!爹,你看!他……他身上在发光!伤口……伤口也好得飞快!”名叫小草的女孩指着周屿,激动地说道。
老猫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他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仔细地观察着周屿的伤口和那层微光。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疑,逐渐转变为一种深深的震撼,继而是一种……混杂着狂喜和极度复杂的算计。
他沉默了几秒,直起身,对着还在震惊中的女儿小草,用一种异常严肃甚至带着命令的口吻低声道:
“小草,你看清楚了,也记住了。这种光……爹在那些真正的‘异能者’大人身上见过,虽然没这么……纯净。但在科里亚,身上能带着这种光的,无一不是一方霸主,是能在这片废墟里建立秩序、让军阀都忌惮三分的强大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女儿,话语近乎冷酷:“好好伺候他,用尽你的心思。让他对我们有好感,让他离不开我们。这是我们父女,不,是我们这群人,能活下去,甚至……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唯一希望!明白吗?不择手段,也要跟紧他!”
小草被父亲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炽热和严厉吓到了,她瑟缩了一下,看了看床上那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男人,又看了看父亲,最终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神中混杂着恐惧、羞涩和一丝被赋予“重任”的茫然。
老猫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锈迹斑斑、但标签尚且完好的肉罐头,还有半瓶看起来浑浊不堪、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劣质酒。他生起一个小火堆,将罐头简单加热,然后将散发着油腻肉香的食物和那半瓶酒,郑重地放在周屿床边一个充当桌子的破木箱上。
他和小草就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再说话,只是用那种混合着期盼、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的目光,等待着周屿完全清醒。
周屿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体内的光之力在自发地修复着伤势,也让他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老猫对女儿说的那番话,声音虽低,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中。小草那故作羞涩、却又难掩惶恐和功利的眼神,他也看得分明。
心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感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太清楚这些在末世中挣扎的人了。善意和拯救,在绝对的生存压力面前,往往廉价得可笑。老猫之所以救他,之所以此刻如此恭敬,绝非因为感激他之前的出手相助,而是因为他身上这层“光”,因为他那把来自A.c.b.的光铳,认定他是“外面”来的强者,认定他或许有办法带他们离开这片被“叹息之壁”封锁的绝望之地。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基于利益的计算和投资。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那对父女,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那团新生的、温暖的光。洛尘的嘱托犹在耳边——“种下光”,通过影响和拯救,在更多人心中点燃希望。
眼前的老猫和小草,以及他们身后那群幸存者,不就是现成的“土壤”吗?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他需要这些人作为向导,作为了解这片土地的眼睛,也作为他初步尝试“种光”的实验对象。至于他们内心的算计和贪婪……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他并不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伤势好了大半,体内的光之力也趋于平稳。他缓缓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醒来,老猫立刻凑上前,脸上堆起诚恳而带着歉意的笑容:“兄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真是对不住!我老猫管教无方,出了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放心,那个偷袭你的杂碎,我已经处理掉了!我们……我们是真的感激你!要不是你,我们早就死在掠影蝠嘴里了!”
他指着木箱上的罐头和酒:“这是我们珍藏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只希望……只希望兄弟你能不计前嫌,看在大家都是可怜人的份上,继续……保护大家。”他的话语充满了卑微的恳求。
一旁的小草也适时地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脸上飞起红霞,偷偷用眼角余光瞥着周屿,试图展现一种未经世事的、惹人怜爱的羞涩。
周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表演,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水,没有丝毫波澜。
他缓缓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左肩,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红色新肉。他无视了那散发着诱人肉香的罐头和酒水,目光直接落在老猫那充满期盼的脸上。
“我睡了多久?”他问,声音平静得吓人。
老猫愣了一下,连忙回答:“不清楚,这里看不到天日,到处都是灰,毛估估……得有一晚上了。”
周屿点了点头,掀开身上那件脏外套,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走到那个所谓的“门口”——其实只是一个破旧的、用木板勉强封住的洞口。
在老猫和小草错愕的目光中,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清晰地留下了一句话:
“我不是来拯救某个人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来,是为了拯救所有人。”
话音落下,他伸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外面那永恒灰暗、危机四伏的世界。
地下室里,只剩下老猫和小草面面相觑,以及那桌上渐渐冷却的肉罐头,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希望与算计的复杂气息。
周屿的计划,开始了。以一种冰冷而绝对理性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