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读那疯狂而残酷的计划,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
周屿挣扎着站直身体,抹去唇边的血迹,眼中是翻腾的怒火与难以置信。他看着月读,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披着人皮的怪物。用整个岛屿的毁灭,用千雪破碎的灵魂作为燃料,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灰色源泉”?这已经超越了实验的范畴,这是彻头彻尾的、以崇高目标为借口的终极邪恶!
“你疯了……”周屿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为了你那一丝灰色的能量,你要献祭千雪,献祭这岛上所有残存的生灵?!这就是你所谓的‘新世界’?建立在无数尸骸和一个人永恒痛苦之上的世界?!”
月读没有理会周屿。
神秘传承者从最初的激动中缓缓平复下来。他周身的白光不再剧烈波动,而是变得异常凝沉。他没有立刻反驳月读,也没有赞同,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那笼罩在光晕中的面容看不清表情,但那股沉重的气息,显示他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的无奈:
“月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在用确定的、庞大的‘恶’,去赌一个不确定的、但可能影响宇宙格局的‘善’。”
他顿了顿,看向周屿,又仿佛透过周屿,看向更遥远的过去与未来。
“这让我想起一个古老的问题……电车难题。一辆失控的电车即将撞死轨道上的五个人,你可以拉下操纵杆,让电车转向另一条轨道,但那条轨道上绑着一个人。你会怎么选?”
周屿冷冷回应:“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只有冰冷的计算和永恒的道德困境。”
“是的,困境。”神秘传承者叹息一声,“而我们,周屿,我们似乎永远被置于拉杆者的位置。在科里亚,为了制造你这个‘变数’,我们默许了牺牲。在这里,为了可能的光暗融合……我们似乎又要面临选择。”
他的目光投向下方哀鸿遍野的大地。
“放任不管,这些变异体会杀光岛上所有人,最终也可能扩散出去,造成更大的灾难。阻止月读,或许能暂时平息这里的混乱,但光暗融合的契机可能就此断绝,面对未来真正的‘浩劫’,我们可能失去最关键的一张牌。”
“而配合他……”神秘传承者的声音艰涩,“我们将成为这场屠杀的帮凶,亲手将一个女孩的灵魂推向炼狱……但,也有可能,为我们,为无数世界,赢得一线生机。”
周屿沉默了。他想起了晓晓,想起了星火联盟那些在信念中燃烧殆尽的人们,想起了洛尘那被设计的“牺牲”。他厌恶被安排,厌恶牺牲,尤其是牺牲无辜者。但神秘传承者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纯粹愤怒的气泡。他拥有力量,灭世级的力量,这力量赋予了他责任,也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些肮脏而残酷的抉择。
“我们……可以尝试阻止灾难,但……不采用他的方式。”周屿挣扎着说,但语气缺乏底气。面对那恐怖的灰色能量威压,以及下方愈演愈烈的混乱,他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
“来不及了,周屿。”神秘传承者缓缓摇头,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时间,“混乱的种子已经播下,并且正在以超越我们清理速度的方式蔓延。常规手段,无法在灾难扩大前将其扼制。而且……月读手中那缕融合能量,是真实的。这证明他的理论……至少方向,可能是正确的。这个机会,我们……赌不起失去的代价。”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下方,怪物的嘶吼与人类的惨叫不绝于耳。
最终,神秘传承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看向周屿,眼神复杂而沉重:
“周屿,我知道这很残忍,违背了你所有的良知。但有时候,守护意味着必须弄脏自己的手,背负起永恒的罪孽。为了更多人的‘生’,有时不得不选择‘牺牲’。”
“我请求你……与我一起,尝试这个计划。”
“不是作为月读的帮凶,而是作为……在绝境中,试图抓住那唯一可能存在的、微弱希望的……守护者。我们会尽全力控制过程,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并且……事成之后,我们必须确保月读得到控制,千雪……得到救赎。”
周屿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神秘传承者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然,又感知着下方千雪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的精神波动,以及整个岛屿正在被血与火吞噬的绝望景象。
此时,在神社地下,那间遍布管道、中央矗立着庞大主营养液混合罐的供给中心内。
千雪被无数由黑暗能量与纯净光线交织而成的锁链死死束缚在金属舱壁上,动弹不得。她的面前,一个由复杂法阵构成的光屏正悬浮着,上面清晰地、实时地播放着外界的惨状——正是“萤火之川”乃至更远方正在发生的、由她投下的病毒所引发的毁灭景象。
她看到信徒在阴影利爪下化为干尸,看到晶体光束将人熔化成焦炭,看到疯狂的变异体屠戮着一切生机。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剜着她的心。
更可怕的是,无数细碎、充满恶意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钻入她的脑海,反复回荡:
“看啊……是你……”
“是你亲手毁了这里……毁了这片你曾经生活过的土地……”
“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为你……”
“这就是你想要的毁灭吗?看它变得多么……丑陋……”
“你恨这里?还是……你其实爱着这里,所以才如此痛苦?”
“不……不是我……不是……” 千雪徒劳地挣扎着,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但她无法闭上眼睛,无法捂住耳朵。月读用精准而残忍的方式,将她困在了自己亲手酿成的灾难实况转播和精神拷问之中。她的恨意在真实的惨状面前开始动摇,一种深切的、源自本能的懊悔与悲悯,如同毒藤般开始缠绕她的心脏,与那原本纯粹的毁灭欲望激烈冲突,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回到周屿这边,他厌恶这个选择,厌恶到了极点。
但他悲哀地发现,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残酷的现实面前,他所谓的坚持,可能只会导致更坏的结果。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平静。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同意了这场以灵魂为祭品的疯狂赌博。
神社顶端,暂时的、脆弱的、建立在悖论与痛苦之上的同盟,达成了。
月读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计划得逞的、冰冷的微笑。
而在那间冰冷的供给室内,千雪在精神与视觉的双重折磨下,意识逐渐模糊,只在无尽的痛苦漩涡中,隐约捕捉到上方传来的、决定她命运的只言片语,以及那三个如同神魔般的身影达成协议的冰冷瞬间。
可怜的千雪,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