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夜晚，再一次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呼吸。
东宫遇刺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宫墙之内悄无声息地蔓延。
尽管明面上已被强力压制，但那种渗入砖缝的恐慌，却挥之不去。
各宫门户紧闭，巡逻侍卫的数量增加了整整一倍，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刺耳，火把的光晕下，每一张面孔都写满了警惕与不安。
清晏殿却像是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点。
吴怀瑾已安然就寝，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殿内只留了一盏守夜的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呼吸平稳悠长。
然而，在无形的魂契网络之中，信息的传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频繁、急促。
「主人，刑司和内卫的人像疯狗一样，把东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当夜值守的侍卫、太监、宫女全被隔离拷问！太子受了惊吓，一直嚷嚷着是老八派的人，但没证据，陛下那边暂时压着他的话头。」
乌圆的声音透过灵犀符传来，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兴奋，仿佛在讲述一出与己无关的热闹戏码。
吴怀瑾的神识悬浮在识海，冷静地回应：
「现场可有其他线索？除了那根毒针。」
「那针被内卫的高手起出来了，据说是什么‘幽魄寒铁’所铸，带着一种极阴寒的混合剧毒，宫内存档里没有记录。刺客身手太干净，除了速度留下的残影，没留下任何毛发、皮屑或者独特的灵力波动。哦对了，有个细节，」
乌圆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有个侍卫坚持说，那刺客翻越西北宫墙时，身法虽然快得离谱，但姿势有点……别扭，不完全是轻功路数，倒像是……借着某种外力或者法器在强行提速？」
外力？法器？
吴怀瑾意念微动。这倒是条新线索。纯粹的修为身法，和借助外物达到的速度，在真正的高手眼中，痕迹是不同的。
「西北宫墙外，是哪片区域？」
「主要是宗室勋贵的一些别院，还有……一片老林子，连着西山的余脉。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
范围很大，但并非无迹可寻。
一个受伤的筑基期刺客，不可能完全消失。
「让我们的人，把注意力放在西北外城。重点关注所有地下药铺、黑市医者、以及能够提供隐匿场所的江湖帮派。留意近期有无陌生人求购疗伤丹药，特别是针对阴寒掌力、经脉损伤或者解毒的药材。动静要小，像水渗入沙子一样。」
「明白！奴这就把网撒出去！」
乌圆干劲十足。
切断与乌圆的联系，吴怀瑾的“目光”转向另一条线。
「戌影。」
「奴在。」戌影的声音比前两日平稳了些，但依旧能听出内息未完全平复的滞涩。
「你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再有一日便可恢复七成战力。」
戌影的回答从不掺水分，好便是好，差便是差。
「很好。」
吴怀瑾并未催促，
「仔细感知，昨夜东宫事发时，以及此刻，宫中灵气可有任何细微的、不同寻常的涟漪？特别是与速度、阴寒属性相关的。」
戌影沉默下去，似乎在全力催动歃影箍赋予她的超凡感知，仔细筛查着皇宫内浩瀚而繁杂的灵气背景。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回主人，东宫事发时，能量爆发短暂而剧烈，杀意纯粹，但残留的灵力痕迹确实……有些异常。并非纯粹的阴寒，而是在极致的‘速’之法则下，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的属性，与宫中现存记录的各类功法皆不相同。至于此刻……宫内的灵气整体紧绷，但并无与之同源的波动。」
「空」？
这并非常见的属性，更像是某些古老传承或者特殊血脉、法器才具备的特质。
「知道了。优先养伤。」
「是。」
所有信息在吴怀瑾的脑中汇聚、碰撞、过滤。
一个筑基期、女性、身法极快且可能借助了外力、灵力属性偏阴寒并带有“空”特质、使用的毒针材质特殊、目标明确直指太子、行动失败后毫不犹豫撤离并受伤逃往宫外……
是谁，能培养或驱使这样的刺客？
老八？
他或许有动机，但是否有这个能力和胆量？
驱使一个并非完全隶属于自己、且特征如此明显的刺客，风险极高。
二皇子？
还是……一直以来，都有一股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在冷眼旁观着皇子们的争斗，甚至……在主动搅动风云？
他想起了那口井，想起了碧梧宫，想起了送入静心苑的那包“引魂烬”和“葬玉”。
这皇宫，这京城，水深得很。
他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多的耳朵。
意念再次转动，连接上了那张刚刚织就不久的情报网。
「酉影。」
「主人，奴在。」
春桃，或者说酉影的声音恭敬传来。
借助“洞观羽”，她不仅能共享视觉听觉，更能进行超远距离的意念交流。
「静心苑那边，今日有何变化？」
「回主人，七公主殿下……今日似乎平静了许多。清晨送去的药和布料，她收下了。午膳也用了一些，虽然不多，但比前几日几乎不进食要好。大部分时间依旧坐在窗边发呆，但奴通过‘洞观羽’隐约感知，她的情绪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有了一些很微弱的波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思考？
吴怀瑾并不意外。
绝望的极致之后，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让人重新燃起计算的念头。她在计算自己的价值，计算那条渺茫的“自由”之路。
让她思考吧。
思考得越多，越会发现自己除了依附于他，别无他路。
「继续监视，记录她所有的细微变化。尤其是……如果她试图与外界联系，或者表现出对某些特定知识（比如她写下的那些禁忌阵法）的重新关注。」
「奴明白。」
安排完所有事宜，吴怀瑾的神识缓缓收回。
殿内依旧安静，只有更漏滴滴答答的声响。
他躺在床榻上，阖着眼，看似入睡，大脑却如同最精密的阵盘，在黑暗中无声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西北宫墙外的老林深处，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个高挑的身影靠在一棵古树后，急促地喘息着。
她的左肩处，衣物已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
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刺痛。
内腑的伤比看上去更重。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最后一粒丹药，吞入口中。
药力缓缓化开，暂时压制住了伤势的恶化。
她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得手。
那太子的反应能力有问题。
现在，整个京城都会开始搜捕她。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但伤势不允许她长途跋涉。
需要找个地方暂时躲藏，等风头过去。
她艰难地站起身，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动身的同时，京城的地下世界里，已经有一张无形的网悄然展开。
无数双眼睛开始留意起受伤的女子，留意起求购特定药材的陌生人。
而她，正一步步走向那张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