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口谕与赏赐,在傍晚前便传遍了宫廷内外。
清晏殿内,吴怀瑾跪接了口谕。
传旨太监刚走,云袖和云香便难掩喜色,围着那流光溢彩的宫缎和圆润晶莹的南海珍珠,低声赞叹。
“陛下果然看重殿下!”
云香眉眼弯弯,:
“‘仁善’匾额,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云袖虽也含笑,却细心地将那卷明黄缎面、象征着御赐荣耀的空白匾额样本轻轻展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这“仁善”二字,太重了。
吴怀瑾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带着病后虚弱的荣宠与激动,他对着养心殿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微哑:
“儿臣,谢父皇隆恩!”
“定不负父皇期许,谨守仁善之心。”
然而,当他直起身,目光掠过那卷空白匾额时,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
父皇这一手,真是……高明。
将他架在“仁善”的火上烤,既全了皇家体面,褒奖了“善行”,又将他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儿子骤然推至所有目光之下。
从此,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这两个字的审视之下。
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更衣,研墨。”
他淡淡吩咐,声音已恢复平日的疏淡。
片刻后,书房内。
吴怀瑾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苍青色常服,立于书案前。
云袖已细心磨就一池浓淡相宜的松烟墨。
他执起那支紫檀狼毫,笔锋饱蘸墨汁,略一凝神,便落笔于那特制的、用来打样并供他临摹的宣纸之上。
他的书法承自名家,平日多以清雅飘逸见长,但此刻,笔下的“仁善”二字,却力透纸背,结构端方,笔画沉稳厚重,不带一丝锋芒,唯有圆融温润,透着一股近乎刻板的“正”与“诚”。
他写得很慢,每一笔都仿佛凝聚着对父皇“期许”的无比郑重。
写罢,他轻轻吹干墨迹,对云袖道:
“便依此样,着内务府最好的匠人,用心镌刻。”
“是,殿下。”
云袖小心接过,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吴怀仁听闻父皇竟赐下“仁善”匾额,刚端起的茶盏又一次重重顿在桌上,茶水四溅。
“仁善?!”
“好一个‘仁善’!”
他脸上怒气翻涌,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父皇这是要把他立起来,当成本宫的镜子,还是……靶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对心腹冷声道:
“去,把消息散出去,务必要让那些清流御史知道,九皇子‘简朴仁厚’,深得圣心。”
“再找几个机灵的,在茶楼酒肆好生说道说道九殿下的‘仁德’,务必……深入人心。”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老九,既然你要这“仁善”之名,本宫就帮你扬得天下皆知!
看你日后如何在这名缰利锁下动弹不得!
吴怀信正在与幕僚对弈,闻讯后,执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稳稳落子。
“仁善匾额……”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父皇这是嫌水不够浑,又投下了一颗石子。”
幕僚沉吟道:
“殿下,九皇子经此一事,声望必涨,是否……”
吴怀信抬手打断:
“不必。”
“父皇此举,意在搅局,而非定鼎。”
“太子兄长此刻恐怕比我们更急。”
“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他拈起一枚棋子,目光幽深:
“我倒要看看,我这九弟,是真心甘情愿戴上这顶高帽,还是……另有打算。”
“让人继续盯着清晏殿和慈幼局,尤其是那块匾额挂上去之后的一切动静。”
清流文官们对此多有赞誉,认为九皇子品行高洁,堪为宗室表率。
而一些嗅觉敏锐的勋贵朝臣则保持了沉默,或私下议论,觉得陛下此举意味深长,九皇子福祸难料。
京郊慈幼局更是欢腾一片,老局丞激动得连夜带领孩童们清扫庭院,准备香案,恭迎御赐匾额。
清晏殿,夜深:
匾额的样本静静放在书案一角。
吴怀瑾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仁善……”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这顶高帽,他接了。
不仅接了,他还要戴得稳,戴得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吴怀瑾,就是这般仁厚善良。
他将利用这名望,更好地伪装自己,更方便地行事。
至于这名声带来的束缚与危险……
他缓缓握紧指尖的青玉扳指,识海中那-130的功德值微微闪烁。
既是枷锁,亦可为刃。
父皇,太子,八哥……还有这满朝的“看客”,我们……慢慢来。
他转身,吹熄了书案的灯烛,身影没入内殿的黑暗中,唯有月色勾勒出他挺直却孤峭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