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鉴会临近尾声,夕阳如同一只慵倦的巨眼,缓缓沉向西山,将天边铺陈的云霞染成一片温暖而深沉的橘红,那色泽竟与醇厚的酒浆泼洒在陈年宣纸上的晕染效果有几分神似。广场上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白日里的热烈仿佛被这暮色温柔地吸纳、沉淀。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灵酒特有的清冽醇香、各家小吃残留的诱人油脂与香料气息,以及一种满足后特有的、慵懒而平和的氛围,混合着尘土与青草的微腥,构成乡村傍晚独有的味道。
村民们大多心满意足,脸上带着微醺的、健康的红晕,三三两两地结伴归家。步履虽略显蹒跚,谈兴却依旧浓厚。“嘿,你别说,喝了林小哥那‘仙酿’,心里头是真舒坦,像把积年的闷气都随着那酒嗝儿给吐出去了!”一个汉子拍着肚皮,声音洪亮。“是啊,我家那口子,平时愁眉苦脸跟谁欠他八百吊钱似的,刚才居然跟着门神大人放的《好运来》曲子,摇头晃脑地哼了两句,可把我惊着了!”一位大婶笑着接话,引来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欢声笑语随着人影远去,在傍晚微凉的、带着草木清气的风中飘散,留下悠长的余韵。
酒商赵掌柜与林晓枫站在收拾了一半、略显狼藉的酒摊旁,低声交谈了许久。赵掌柜胖乎乎的脸上始终堆满了精明的、却又难掩兴奋的笑容,他用力拍了拍林晓枫略显单薄的肩膀,声音带着酒意和热切:“林小哥,前途无量!咱们可说定了!这第一批货,下月初五,我亲自派人来拉!”说完,他将一个沉甸甸、触手冰凉、以某种兽皮缝制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林晓枫手里,那分量让林晓枫手心一沉。赵掌柜这才心满意足地,在护卫的簇拥下登上装饰讲究的马车,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驶向村外逐渐浓重的暮色。
另一边,王铁柱那高大魁梧的身影也被热情的李大爷紧紧拉着,几乎是被半拖着往家走。“铁柱!好孩子!走,上家去!让你婶子给你炒两个拿手好菜,光喝酒哪行!肚子里没食,空落落的!”王铁柱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着,笨拙地推辞,却拗不过老人的盛情。临走前,他还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望那几个已经见底的、还残留着诱人酒香的酒坛,瓮声瓮气地、带着十二分的真诚对林晓枫喊道:“晓枫兄弟!你……你是个实在人!酒也好!俺……俺以后常来!帮你挑水、劈柴都行!你那酒……得给俺留点!俺拿野味跟你换!”那耿直的模样,引得周围尚未散尽的村民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
广场上逐渐空旷,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老长。只剩下几个勤快的村民在帮忙归拢桌椅板凳,发出“吱呀”的碰撞声。而依旧悬浮在半空、双手背负、志得意满的土地公王富贵,此刻几乎成了这片天地最耀眼的存在——当然,凡俗肉眼难见。他那张平日里因KpI而绷得紧紧、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脸,此刻几乎笑成了一朵舒展的、层层叠叠的秋日菊花,每一道皱纹里都洋溢着满足的神光。林晓枫正弯着腰,仔细清点着今日的“战果”——赵掌柜留下的那袋沉甸甸、叮当作响的灵币定金,仅仅是预付款,就已远超他过去一年的所有收入。但更让他心神激荡、暗自欣喜的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股比往日更加精纯、更加虔诚、带着浓郁愉悦和感激情绪的香火愿力,正如同无数温暖的金色溪流,源源不断地从村子各家各户、从那些微醺而满足的心田中升起,汇入村东头那座小小的土地庙。那是村民们发自内心的、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与对带来这变化之人的感激所化,乐得土地公的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周身散发的、唯有林晓枫和杜康能隐约察觉的神力光晕,都似乎因此明亮、凝实了几分。
就在林晓枫弯腰,准备将几只沾染了酒渍、底部还残留着洁白泡沫痕迹的粗陶碗归拢到一起时,一片素雅如雨后初荷、不染尘埃的衣角,无声无息地、仿佛凭空出现般,映入了他的眼帘。那衣料的质感,在暮色中泛着极淡的月华般的光泽。他微微一怔,动作停滞,抬起头,只见苏小婉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依旧是一副清冷出尘、仿佛与这凡俗喧嚣过后的人间烟火气格格不入的模样,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宛如一株悄然绽放于废墟之上的空谷幽兰。那位沉默寡言、气息如同古井深潭般的老仆,依旧如同她最忠实的影子,安静地侍立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阖,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林先生。”苏小婉开口,声音清越平静,如同雪山之巅融化的冰泉,滴落在万古不化的青玉石上,带着一种天然的冷意与距离感,仿佛刚才在品鉴会上那番直指核心、近乎尖锐、几乎将林晓枫剥皮拆骨般的点评从未发生过。
“苏小姐?”林晓枫直起身,下意识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有些意外,心里暗自嘀咕,夹杂着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被批评后的窘迫,“这位品味挑剔、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去而复返,所为何事?难道之前的批评还不够鞭辟入里,要再补上几句,将我这点可怜的技艺彻底踩入泥泞?还是……”
苏小婉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在意林晓枫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风向仪,缓缓扫过略显凌乱、残留着欢宴痕迹的广场,最终落回林晓枫身上,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被无数先贤验证过的、不容置疑的丹方真理:“我观察了今日所有饮用此酒之人,其神魂波动与情绪反馈普遍趋于稳定,且明显导向正向愉悦。可见你对‘以特定意念引导,将情绪之力融入灵酿’的初步构想,并非空谈,具备一定的可行性与普适性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