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了一圈,回到车间相对安静些的原料区,刘科长停下脚步,看向一脸期待的赵进强。
“赵厂长,恕我直言。”
赵进强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刘科长您请讲,我们一定虚心接受批评指导!”
“谈不上指导。”刘科长语气淡淡,“只是根据我们红星厂的标准来看,贵厂的这条生产线,确实……比较落后。”
他伸手指向那几个皂化釜。
“间歇式皂化,生产周期长,能耗高,皂化均匀性难以精确控制,批次稳定性是很大问题。”
又指向压条机:“还是老式的单联真空压条,效率低,肥皂质地不够密实,容易开裂、糊烂。”
“还有,”他拿起一块成品肥皂,掂了掂,又闻了闻,“油脂配比可以优化,现在的配方成本虽低,但洗后手感发涩,残留异味明显。香精选择也过于廉价,留香时间短,整体档次上不去。”
他每说一句,赵进强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
这些他引以为傲的“家底”,在人家京市大厂专家眼里,竟然全是毛病,一无是处!
那两个年轻技术员适时补充,说起连续皂化、自动配料、高效干燥等先进技术和设备,听得赵进强和陈志平一愣一愣的,仿佛在听天书。
心中那点因为对方态度高傲而产生的不快,早已被巨大的技术差距带来的震撼和自卑所取代。
“原来……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赵进强擦着汗,语气充满了敬畏,“我们这小地方,信息闭塞,技术力量薄弱,真是坐井观天了!刘科长一席话,真是让我们茅塞顿开!佩服,实在是佩服!”
他原本心里那点因为苏曼卿反对而产生的不确定,此刻烟消云散。
看看人家这眼光,这见识!苏曼卿肯定是怕被比下去,才不想让京市的专家来!这是阻碍厂里的技术进步啊!
陈志平也在一旁连连点头,看向刘科长等人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方佩兰将赵进强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自得意。
她轻轻咳了一声,语气温和却带着优越感。
“赵厂长也别太灰心,毕竟条件有限嘛。我们这次来,就是带着互相学习、共同提高的目的。只要你们有决心改进,我们红星厂一定尽力提供帮助。”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赵进强激动不已,“有方同志和刘科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好好向各位专家学习!”
方佩兰和刘科长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意。
原本以为要废点功夫,没想到这两个厂领导这么轻易就被他们给镇住了。
那接下来,借着指导的名义拿走洗衣粉的配方,就简单多了。
参观完车间,已近中午。
赵进强早已吩咐食堂准备了丰盛的午餐。
他将刘科长一行人请到了厂里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小餐厅。这里虽然也不豪华,但桌椅干净,墙上还贴了年画,比大食堂强多了。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一大盆油光锃亮的红烧肉,一盘金黄的炒鸡蛋,一盘清炒时蔬,一盘海鱼,还有一盆紫菜蛋花汤。白米饭管够。
这在物资匮乏的海岛,尤其是在厂里,绝对是顶顶好的招待饭了。
赵进强亲自给刘科长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热情道:“刘科长,方同志,尝尝我们食堂大师傅的手艺!这猪肉是今天特意去买的,新鲜!”
刘科长道了声谢,举止斯文地吃着,虽然没多说,但看得出来对这顿饭是满意的。
方佩兰也小口吃着,姿态优雅。
两个年轻技术员显然没吃过这么实在的伙食,埋头吃得香甜。
赵进强和陈志平陪坐一旁,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这招待还算到位。
与此同时,大食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工人们拿着饭盒排队打饭。今天的菜色是冬瓜烧海带和咸菜炒豆子,主食是杂粮馒头。
比起小餐厅,自然朴素得多。
苏曼卿端着饭盒,和黄翠萍、李春花、朱二妮几个军嫂坐在一起吃饭。
“曼卿,你上午没去,没看见那一行人的神气的样儿!”朱二妮快人快语,咬着馒头道。
“就是,还有那个什么刘科长,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副看不上人的样子。”李春花也愤愤不平。
“你们不知道,他们刚才把咱们厂的设备和香皂贬的一无是处,厂长被说得恨不得当场求几人指导了。”
黄翠萍上厕所的时候听香皂生产线的女工说的。
几个军嫂听了,都有些咋舌。
香皂生产线她们都看过,相较于那些手工作坊,这已经很先进了。
就这样的,他们还看不上?嫌落后。
京市的日化厂究竟有多厉害啊!总不能那机器什么都会自己做吧?
苏曼卿听着几人的赞叹,忍不住失笑。
“也没你们说的那么神。”
闻言,几个军嫂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她。
“曼卿,你见过啊?快说说,京市日化厂的肥皂生产线是什么样的?”
黄翠萍嘴巴最快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苏曼卿想了想,简单描述了一下。
“京市那边最先进的,大概是用蒸汽管道直接加热油脂和碱液,在密闭的钢罐里连续反应,出皂速度快,质量稳定。压条可能也是多联的,一次能压好几条,效率高些。有些工序能用传送带连接,省点人力。”
几个军嫂听完了,不由得大失所望。
“就这?”朱二妮撇撇嘴,“我还寻思能变出花儿来呢!听着是比咱这儿省点事,快点儿,可这不还是煮皂、压条、切块、打印子那套吗?也没多厉害嘛!”
“就是,”李春花也道,“我还以为机器能把肥皂自己搓出来呢!闹了半天,顶多是锅大点儿,管子多点儿,跑得快点儿。”
黄翠萍松了口气:“听着是先进,可咱们厂眼下这条件,也用不上那么金贵的家伙什。再说了,机器再好,做出来的肥皂不还是得去污?咱们的‘海花牌’洗得也挺干净!”
苏曼卿见她们并没有被那些听起来“高大上”的名词唬住,反而抓住了本质,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朴素的经验和直觉,有时候比盲目的崇拜更可贵。
“是啊,”她轻声道,“技术是为人服务的,不是为了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