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梧桐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绿，蝉鸣声像被拉长的金丝，缠绕着A大的林荫道。苏晚抱着一摞素描纸往艺术楼走，帆布包带子勒得肩膀发沉，她腾出一只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余光里忽然撞进一片浅灰。
是个男生。白t恤外面套着浅灰色连帽衫，背着黑色双肩包，手里捏着本精装书，书脊上烫金的字在光影里闪了闪——《雪国》。他走得很慢，像在数脚下的梧桐影，苏晚差点撞上他时，他正好停下脚步，侧身让开半米。
“抱歉。”苏晚的声音混着喘息，素描纸的边角蹭到他的胳膊，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草木香，像雨后的图书馆书架。
男生抬头时，苏晚看见他的眼睛。瞳仁是很深的黑，睫毛比一般男生长，眼下有颗小小的痣，像落了粒墨。“没关系。”他的声音比蝉鸣低哑些，像浸过凉水，“艺术楼在前面右转。”
苏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大概走错了方向，脸颊发烫：“谢、谢谢。”她抱着素描纸转身时，听见背后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回头望了一眼，男生已经重新迈开步子，连帽衫的带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像只安静的鸟。
那天下午的素描课，苏晚对着静物画了半小时，笔尖忽然在画纸上洇出个小墨点。她盯着那个墨点发怔，脑海里反复出现那双眼睛，还有《雪国》的烫金书脊。同桌林溪凑过来：“发什么呆呢？老教授都看你三回了。”
“没什么，”苏晚赶紧擦掉墨点，“刚才在楼下碰到个男生，好像……是中文系的？”
“中文系的？”林溪眼睛一亮，“是不是很高，穿浅灰连帽衫，手里总拿着书？那是顾言之啊，传说中的学霸，常年泡在图书馆，上次文学竞赛拿了金奖，据说连系主任都夸他文笔有灵气。”
苏晚握着铅笔的手指紧了紧，原来他叫顾言之。
一周后，苏晚在图书馆三楼的艺术区找画册，踮着脚够最高层的《向日葵》，指尖刚碰到书脊，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轻松地把书取了下来。她回头，撞进顾言之含笑的眼睛里。
“找这本？”他把画册递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落了片雪花，微凉。
“嗯，谢谢。”苏晚接过画册时，看见他臂弯里夹着本《西方哲学史》，书页边缘有些卷角，像是常被翻阅。
“你是艺术系的？”他问，目光落在她帆布包上挂着的画笔挂件上。
“嗯，绘画专业。”苏晚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抖，“你呢？果然是中文系的？”
顾言之点头，嘴角弯起个浅弧：“顾言之。”
“苏晚。”她飞快地报上名字，怕慢一秒就会忘记怎么说话。
那天他们隔着两张书桌坐着，苏晚假装看画册，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往他那边飘。他看书时很专注，眉头微蹙，手指偶尔会轻轻敲着桌面，像在打某种只有自己懂的节拍。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连落在书页上的睫毛影子，都像是精心勾勒的线条。
闭馆音乐响起时，苏晚才发现自己一下午没翻几页画册，画夹里却多了张速写——是顾言之低头看书的侧影，笔尖的线条有些抖，却意外地抓住了他眉峰的弧度。她慌忙合上画夹，顾言之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她桌旁：“一起走？”
秋意渐浓时，他们开始有了更多交集。苏晚会在去画室的路上碰到抱着书本的顾言之，他会把刚买的热奶茶递给她，说“图书馆门口的新品，甜而不腻”；顾言之会在晚自习后收到苏晚塞过来的画，有时是片银杏叶，有时是他看书时的样子，背面总写着一行小字：“今天的光影很好”。
林溪打趣她：“苏晚，你这哪是送画，分明是递情书。”
苏晚红着脸否认，心里却像揣了颗糖，甜得发涨。她发现顾言之其实不像传说中那么冷淡，他会在看到有趣的句子时念给她听，会在她抱怨颜料太贵时，默默记下品牌，下次带她去美术用品店找折扣；他知道她喜欢在画累了的时候去操场散步，便会算好时间出现在跑道旁，手里拿着瓶温水。
十月末的一个傍晚，苏晚在画室赶作业，突然停电了。画室里一片惊呼，她摸着黑想找手机，却不小心撞翻了颜料盒，靛蓝色的颜料溅在白衬衫上，像泼了片夜空。她蹲在地上发呆时，门口忽然亮起一点暖黄——是顾言之举着手机站在那里，屏幕光映着他的脸。
“怎么还没走？”他走进来，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她，“我在楼下看画室还亮着灯，就上来了。”
苏晚看着衬衫上的颜料渍，忽然有点委屈：“作业还没画完，颜料还洒了……”
顾言之蹲下来，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画笔：“没关系，我帮你收拾。”他的手指沾了点靛蓝颜料，在灯光下像抹了层星光。他收拾完颜料，又从包里拿出件干净的白t恤：“我宿舍多的，你先换上吧，别着凉。”
那件t恤带着他身上的草木香，苏晚换衣服时，听见外面传来他轻轻哼歌的声音，调子很陌生，却温柔得像晚风。她走出画室时，顾言之正坐在画架旁，借着手机光看她没画完的画——是幅秋日校园，银杏叶铺了满地，角落里有个看书的人影。
“画得很好。”他抬头看她，眼睛在昏暗中格外亮，“那个人影……是我吗？”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顾言之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递给她。上面是用钢笔写的短句：“银杏叶落在画册上时，我数了数你的睫毛，十七根，比星光更软。”
苏晚抬头，撞进他盛满月光的眼睛里。
第一场雪来的时候，苏晚正在画一幅雪景油画。颜料还没干透，林溪突然冲进画室：“苏晚！楼下有人找你，捧着一大束白玫瑰！”
苏晚擦了擦手上的油彩，跑到窗边往下看。雪地里站着的是隔壁设计系的学长，手里的白玫瑰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显眼。她皱了皱眉，转身往楼下走——她早就明确拒绝过学长，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
“抱歉，我不能收。”苏晚站在学长面前，语气很坚定。
学长却不肯放弃：“苏晚，我知道你可能有喜欢的人，但我……”
“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晚回头，看见顾言之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雪花落在他的连帽衫上，像撒了把糖霜。
他走到苏晚身边，把其中一杯热可可递给她，然后看向学长：“她喜欢的人是我。”
学长愣住了，脸色有些难看，最终还是转身走了。雪还在下，苏晚握着热可可，指尖的温度慢慢传到心里。“你怎么来了？”
“看你一上午没回消息，猜你又忘了吃饭。”顾言之帮她拂去肩上的雪花，“刚在楼下碰到他，听林溪说他要来堵你。”
苏晚抿了口热可可，甜得刚好：“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顾言之看着她，眼睛里落满了雪光：“你希望是真的吗？”
苏晚的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她用力点头，雪落在睫毛上，有点痒。顾言之忽然伸手，轻轻擦掉她睫毛上的雪花，指尖的温度烫得她脸颊发红。“那就是真的。”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那天下午，他们在画室待了很久。苏晚继续画雪景，顾言之坐在旁边看书，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像融化的雪水，温柔得能溺死人。苏晚画到一半，忽然把画笔塞给他：“你也画几笔？”
顾言之握着画笔，有些笨拙地在画布边缘添了个小小的雪人，雪人手里拿着本书。苏晚看着那个雪人，笑出了声：“这是你吗？”
“是我们。”他说，“雪人旁边，应该还有个拿着画笔的小姑娘。”
期末考试周来临，图书馆变得格外拥挤。苏晚和顾言之占了三楼靠窗的老位置，他帮她划重点，她在他背单词时给他画表情包。有次顾言之背《楚辞》背得入神，苏晚偷偷在他笔记本上画了个小狐狸，尾巴卷成“之”字，旁边写着“顾小之”。
顾言之发现时，没擦掉，反而在旁边添了只举着画笔的小兔子，标注“苏小晚”。
平安夜那天，学校举办舞会。苏晚穿了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礼堂门口有点紧张。顾言之来的时候，穿了件深灰色大衣，里面是白衬衫，领口系着条浅蓝领带——和她裙子的颜色一模一样。
“特意买的。”他看出她的惊讶，拉了拉领带，有点不好意思，“林溪说你会穿这件裙子。”
舞池里灯光流转，顾言之的舞步不算熟练，却很稳。苏晚的脸颊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和着音乐的节拍。“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她说。
“但你喜欢。”他低头看她，呼吸拂过她的额头，“你喜欢的，我都想试试。”
舞会结束后，他们在操场散步。顾言之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质的书签，上面刻着片银杏叶，叶子背面是个小小的“之”字。
“送你的，”他把书签递给她，“画画累了看书时能用。”
苏晚摸着书签上的纹路，眼眶有点热。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个画框，里面是幅小画：雪地里的两个影子，手牵着手，头顶是漫天星光。“我画了很久。”
顾言之接过画框，指尖轻轻拂过画中的牵手处，声音很轻：“苏晚，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寒假来得很快，苏晚要回南方的家，顾言之则留在北方的城市。分别那天，顾言之送她去车站，帮她把行李箱放上行李架。火车开动时，苏晚从窗户里往外看，看见顾言之站在月台上，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还举着她画的那幅小画。
她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等我回来。”
他很快回复：“好，我在图书馆等你，占好我们的位置。”
整个寒假，他们靠着视频和消息维持着联系。苏晚给顾言之看南方的暖阳和盛开的三角梅，顾言之给她拍北方的雪景和结冰的湖面。有次视频时，苏晚发现他眼角有红血丝，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为了给她准备生日礼物，熬了好几个通宵写故事。
“什么故事？”苏晚好奇地问。
“秘密。”他笑着说，“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开学时，北方的雪还没化尽，苏晚拖着行李箱走进图书馆三楼，一眼就看见靠窗的位置。顾言之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两本书，还有一杯热奶茶——是她喜欢的珍珠奶茶，三分糖。
“欢迎回来。”他起身帮她放下行李，眼里的笑意像春风。
苏晚刚坐下，就被他塞过来一个笔记本。封面是牛皮纸的，上面用钢笔写着“给苏晚的故事”。她翻开第一页，是他熟悉的字迹，写的是他们初遇那天的场景：“蝉鸣聒噪的午后，她像只慌慌张张的小鹿，撞进我手里的《雪国》里，从此所有的留白，都有了颜色。”
苏晚一页页往下看，眼眶渐渐湿润。他把他们相处的每个细节都写了下来：图书馆的偶遇，画室的停电，雪地里的白玫瑰，舞会上的领带……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小人，手牵着手走向远方，旁边写着：“故事还很长，我们慢慢写。”
“顾言之，”苏晚抬起头，声音有点哽咽，“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顾言之伸手，擦掉她脸颊的泪：“以后每年都给你写一个故事，写到我们头发都白了。”
春天的校园格外热闹，樱花大道铺满了粉白色的花瓣。苏晚拉着顾言之去拍照，他不太习惯镜头，总是拘谨地站着，苏晚就踮起脚，把樱花别在他的耳朵上，趁他愣神时按下快门。照片里，他耳朵上的樱花和眼底的笑意，像幅温柔的画。
他们开始一起规划未来。苏晚想毕业后开个小小的画室，顾言之则想考本校的研究生，继续研究他喜欢的文学。“等我有了画室，就给你留个角落，放满你的书。”苏晚靠在他肩上，看着樱花飘落。
“好，”顾言之握住她的手，“我就在那个角落里写故事，看你画画。”
五月的艺术节，苏晚的油画《图书馆角落的光》得了一等奖。画里是图书馆的窗边，一个男生低头看书，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披了层金纱，角落里有支画笔，沾着淡淡的颜料。
颁奖那天，顾言之坐在台下第一排，手里拿着她送的那枚银杏书签。苏晚站在台上，看着他，忽然在获奖感言的最后说：“这幅画，送给顾言之。谢谢你，成为照亮我世界的那束光。”
台下响起掌声，顾言之的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艺术节结束后，他们去了学校后面的小巷，那里有家老字号的馄饨店。老板娘看着他们，笑着说：“小情侣真好，像我们年轻的时候。”
苏晚红着脸低头吃馄饨，顾言之却认真地说：“我们会一直好下去的。”
暑假，苏晚跟着顾言之回了他的老家。那是个有老槐树的小城，顾言之的妈妈给他们做了一大桌菜，顾言之的爸爸则拉着顾言之聊文学，偶尔看向苏晚，眼神里满是笑意。
傍晚，他们坐在老槐树下的摇椅上，顾言之给苏晚讲他小时候的事：“以前总在这棵树下看书，有次睡着了，被槐花砸醒，嘴里还叼着片花瓣。”
苏晚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那时候就喜欢看书啦？”
“嗯，但那时候不知道，”顾言之转头看她，眼睛里有星光，“看书是为了等一个人，等她拿着画夹，撞进我的故事里。”
大四来临，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林溪忙着考研，苏晚在准备毕业设计，顾言之则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复习研究生考试。他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但每天晚上，顾言之都会去画室接苏晚，陪她走回宿舍。
有次苏晚画到凌晨，走出画室时，看见顾言之靠在走廊的墙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本《艺术史》，大概是想多了解些她的专业。苏晚轻轻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顾言之醒来时，看见她站在月光里，眼睛亮得像落满了萤火虫。“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苏晚笑了笑，“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他站起来，把外套披回她身上，“你的毕业设计呢？想画什么？”
“想画我们的四年。”苏晚说，“从初遇到现在，每个重要的时刻。”
顾言之握紧她的手：“我陪你一起想。”
毕业设计展那天，苏晚的作品前围了很多人。那是一幅长卷，从蝉鸣的九月画到飘雪的冬天，从樱花纷飞的春天画到星光璀璨的夏夜。画的最后，是图书馆的窗边，两个年轻人并肩坐着，男生在看书，女生在画画，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金粉。
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故事未完，待续。”
顾言之站在画前，看了很久，眼眶微红。苏晚走到他身边：“喜欢吗？”
“喜欢，”他转身抱住她，声音有点哑，“苏晚，毕业以后，我们结婚吧。”
周围响起起哄的笑声，苏晚靠在他怀里，用力点头，眼泪落在他的衬衫上，像滴化开的颜料。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格外灿烂。苏晚穿着学士服，和顾言之一起拍了很多照片。抛学士帽的时候，顾言之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的帽子，然后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不是戒指，而是枚银杏叶形状的银戒指，和那枚书签是同一系列。
“苏晚，”他仰头看她，眼睛里有整个夏天的光，“从图书馆的初遇到现在，你画了我四年，以后的几十年，换我来写你，好不好？”
苏晚伸出手，看着他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好。”她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那天晚上，他们和林溪等朋友在操场喝酒，聊起四年来的点点滴滴。林溪抱着苏晚哭：“以后再也不能看你偷偷画顾言之的侧脸了。”
顾言之笑着说：“以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画，画一辈子。”
夜深了，朋友们渐渐散去，苏晚和顾言之躺在操场上看星星。夏夜里的风带着草木香，像他们初遇时的味道。
“还记得第一次在图书馆碰到你吗？”苏晚轻声问。
“记得，”顾言之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你抱着素描纸，像只迷路的小兔子。”
“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在想，”他侧过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个女生，会不会走进我的书里。”
苏晚笑了，往他怀里缩了缩：“那现在呢？”
“现在，”顾言之的声音温柔得像星光，“我的书里，全是她的影子，画里的光，眼里的笑，还有……往后余生的每一天。”
远处传来蝉鸣，像四年前那个午后，却又不一样。因为这一次，蝉鸣里藏着的，是两个年轻人相守一生的约定。图书馆的角落，那束曾经照亮他们初遇的光，将继续照亮他们往后漫长的岁月，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