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安静。
晨曦初露,队伍拖着疲惫但挺直的身躯,沿着山道向营地移动。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昨夜发生的一切太过震撼,每个人都还在消化。
张野走在队伍最前,赤脚踩在晨露湿润的草叶上,能感觉到露珠破碎的微凉触感。往常这种触感会让他精神一振,但今天,他只觉得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不是因为身体的劳累——传送阵的治愈效果很彻底——而是因为心累。
守门人。
桥梁。
这两个词像两块巨石压在他胸口。
“会长。”秦语柔从后面赶上来,和他并肩,“楚会长那封信……”
“晚上再说。”张野打断她,“现在先回营地,让大家休息。”
秦语柔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她能理解张野的压力。昨晚那个选择,看似平静,实则凶险。如果祭司不接受“第三条路”,如果永恒之火碎片有排斥反应,如果传送阵是陷阱……任何一个如果成真,他们四十七个人可能就永远留在那圣殿里了。
但张野选了,而且成功了。
代价是,他从此不再只是一个玩家,不再只是一个公会会长。
他是两个世界之间的锚点。
这责任太重了。
营地出现在视野里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留守的成员们正在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看到队伍回来,几个年轻人欢呼着跑过来。
“回来了!会长他们回来了!”
“怎么样?副本打通了吗?”
“柱子哥,你的盾牌怎么……”
赵铁柱把几乎报废的盾牌往地上一放,咧嘴一笑:“碎了。但值。”
很快,营地热闹起来。伤员被扶去休息,装备送去修理,后勤人员端来热粥和干粮。昨夜留守的成员围着参战的人,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张野避开人群,走进自己的帐篷。
帐篷很小,只有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一个储物箱和一张小桌子。他在床边坐下,从怀里取出楚清月的信,又看了一遍。
“关于维度科技,关于永恒之火,也关于……你母亲当年的那场事故。”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母亲从来不愿提那场事故。
他只记得,那是六年前的一个秋天。他十二岁,刚上初中。那天放学回家,没看到母亲在院子里晒山货,屋里也没人。邻居王婶急急忙忙跑来说:“小野,快去医院!你妈从崖上摔下来了!”
他跑到镇上医院,看到母亲躺在急救室里,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医生说脊椎骨折,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后来母亲醒了,只说是去采药,脚下一滑就摔了。问他具体在哪摔的、当时还有谁在场,她都摇头说记不清了。
再后来,家里积蓄花光,借了一屁股债,母亲只能出院回家养着。从此就落下了一身病,类风湿、神经痛、阴雨天浑身疼得睡不着。
张野一直以为那只是意外。
但现在,楚清月的父亲说,要告诉他关于那场事故的“重要信息”。
难道……真的不是意外?
他把信折好,放回怀里。然后从储物箱里拿出那个铁皮盒子——他的记账本。
打开,翻到最新一页。
“头盔钱:,已还7200。药费:长期。妈的新被子:240。”
字迹很工整,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又往前翻。
“黑铁岭缴获矿石:分得32银。”
“卖草药收入:18银。”
“楚会长投资:100万游戏币(占股10%)。”
“仓库租金:2000\/月。”
一笔一笔,记录着他从一穷二白的山野少年,到现在能养活母亲、能养活一支公会的全部历程。
但现在,这本账可能要加上新的一页了。
关于母亲的事故真相。
关于永恒之火的使命。
关于两个世界的未来。
这些,能用钱算清吗?
张野合上铁盒,靠在行军床上,闭上眼睛。
他需要睡一会儿。
但脑子里太乱,根本睡不着。
帐篷外传来队员们的声音——
“你们没看到,会长当时就那么走过去,手往祭坛上一按……整个圣殿都亮了!”
“祭司那技能太吓人了,要不是柱子哥扛住,我们全得死那。”
“话说会长最后选了啥?我离得远没听清。”
“好像是……两个都不选?”
声音渐渐远去。
张野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六年前那个秋天。不是医院,不是家里,而是母亲摔下去的那处山崖。
崖很高,下面是乱石滩。他站在崖边,往下看,看到母亲躺在石头上,身下全是血。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崖顶,俯视着下面的母亲。男人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像是个平板电脑,屏幕上闪着光。
男人转头,看向梦里的张野。
张野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他胸前有个徽章——倒三角,缺口圆环。
维度科技。
然后男人笑了,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张野听不清。
他想冲过去,想抓住那个男人问清楚,但脚像被钉在地上,动不了。
崖下的母亲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惊恐和……警告?
然后,整个画面碎裂。
“会长!会长!”
有人摇他的肩膀。
张野猛地睁开眼,喘着粗气。
林小雨蹲在床边,一脸担心:“你做噩梦了?一直在说梦话。”
张野坐起来,抹了把脸。脸上全是冷汗。
“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林小雨递给他一杯水,“秦姐让我来叫你,说……楚会长来了。”
张野一愣:“楚清月?她来营地了?”
“嗯。刚到,带着几个人,说是来送第三批补给的。”林小雨压低声音,“但我觉得,她是专程来找你的。她的表情……很严肃。”
张野把水喝完,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她在哪?”
“会客帐篷。”
营地中央最大的帐篷被布置成了简易的会客厅。几张粗糙的木桌椅,桌上摆着周岩手工烧制的陶杯,里面泡着营地自采的野茶。
楚清月坐在主位,穿着一身游戏里的高级法师袍,但没戴兜帽,长发披肩。她身边站着两个寒月阁的核心成员,都是张野见过面的熟面孔。
秦语柔坐在对面,正在汇报昨夜的情况。见张野进来,她站起身。
“会长。”
“坐。”张野摆摆手,走到楚清月对面坐下,“楚会长,你怎么亲自来了?”
楚清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看了足足十秒。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种张野看不懂的……愧疚?
“我父亲想见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明天下午三点,云海市,维度科技总部大楼。他会派车到车站接你。”
张野没立刻回答。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很苦,是山里的苦丁茶,但回甘。
“关于我母亲的事?”他问。
“不止。”楚清月说,“关于《永恒之光》项目的全部真相,关于永恒之火,关于维度科技内部正在发生的……一些事。”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父亲说,如果你想知道六年前你母亲为什么会摔下山崖,如果你想知道那场‘意外’到底有没有人在背后操纵,就一定要去。”
帐篷里安静下来。
秦语柔捏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指节发白。
“会长,”她低声说,“可能有诈。楚会长父亲的态度转变太突然了,之前还把我们当‘泥腿子’,现在却主动邀请……”
“我知道。”张野说。
他看向楚清月:“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你父亲突然改变态度?”
楚清月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说:“因为你们昨晚触发了‘守望者的誓言’。”
张野瞳孔一缩。
这件事,他还没对外公布。除了当时在场的四十七个人,应该没人知道。
“维度科技的游戏系统有最高级监控。”楚清月解释道,“当有玩家触发‘文明级’隐藏剧情时,公司高层会收到自动警报。昨晚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我父亲被紧急电话叫醒。电话里说,《永恒之光》开服以来第一个‘文明遗产继承者’出现了。”
她盯着张野:“那个人,就是你。”
“所以他想见我,是因为我有价值了。”张野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一部分是。”楚清月承认,“但更重要的是……我父亲看到了你做出的选择。在点燃和熄灭之间,你选了第三条路。他说,能做出这种选择的人,值得他亲自见一面。”
她站起来,走到帐篷门口,又回头:“张野,我父亲不是好人。他是个商人,把一切都当成交易。但他也不是纯粹的坏人。他……很复杂。明天见到他,不要全信他的话,但也不要完全不信。保持警惕,但也要保持开放。”
“你会去吗?”张野问。
“会。”楚清月点头,“我会和你一起。至少……如果你要跳坑,我能拉你一把。”
说完,她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两个寒月阁成员对张野点点头,也跟着离开了。
帐篷里只剩下张野和秦语柔。
“会长,”秦语柔深吸一口气,“你真的要去?”
“要去。”张野放下茶杯,“为了我母亲。”
“那可能是陷阱!”
“也可能是真相。”张野看向她,“语柔,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看懂龙语吗?为什么能感知到地脉记忆吗?为什么永恒之火碎片会选择我吗?”
秦语柔摇头。
“我也不知道。”张野说,“但我有种感觉,这一切都和我母亲的事故有关。六年前那个秋天,在我母亲摔下山崖的同一天,维度科技启动了《永恒之光》项目的第一阶段测试。这……会是巧合吗?”
秦语柔愣住了。
她从来没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过。
“我需要答案。”张野站起来,“明天我去云海市。营地这边,交给你和柱子。如果……如果两天后我没回来,或者联系不上,你就带大家撤出游戏,解散公会,回归正常生活。”
“会长!”
“这是命令。”张野的语气不容置疑,“永恒之火的事,维度科技的事,都是我的事。不能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秦语柔咬着嘴唇,眼睛红了。
但她最终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
“去休息吧。”张野拍拍她的肩,“你也一夜没睡了。”
秦语柔离开后,张野一个人在帐篷里坐了很久。
然后他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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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张野从游戏舱里爬出来时,窗外已经是下午。
阳光很好,透过破旧的木窗洒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母亲不在屋里,应该是在院子里晒什么东西。
张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凉水,从头浇下。
冷水刺激得他打了个激灵,但脑子清醒了很多。
游戏里的一切——圣殿、祭司、永恒之火、守门人——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但胸口那种微微发烫的感觉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低头,拉开衣领。
胸口皮肤上,有一个淡淡的符文印记。不是纹身,更像是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光。印记很复杂,中心是两个相互缠绕的光团。
他伸手摸了摸。
不疼,不痒,只是有点温热。
像是身体里多了一个器官。
“野,你醒了?”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野赶紧拉好衣领:“嗯,刚醒。”
母亲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竹筛,里面是新采的野菜。她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脸上有了血色,走路也不再需要扶着墙。
“饿了吧?妈给你热饭去。”
“我自己来。”张野接过竹筛,“您坐着歇会儿。”
母亲没坚持,在桌边坐下,看着儿子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眼神温柔。
“游戏里……还好吗?”她突然问。
张野动作一顿:“挺好的。赚了不少钱,够给您买药了。”
“妈不是问钱。”母亲轻声说,“是问你……累不累。”
张野没回头,继续往锅里添水:“不累。”
“撒谎。”母亲笑了,笑声里有些无奈,“你是我儿子,你累不累,我能看不出来?你昨晚在游戏舱里,眉头一直皱着,手还时不时按胸口。是……伤口疼吗?”
张野沉默了几秒。
“不是伤口。”他说,“是……心里有点事。”
“能跟妈说说吗?”
张野把米下锅,盖上锅盖,然后转过身,在母亲对面坐下。
“妈,我问您件事。您得跟我说实话。”
母亲脸上的笑容淡了:“什么事?”
“六年前,您从崖上摔下来那回。”张野盯着母亲的眼睛,“真的只是意外吗?当时……还有没有别人在场?”
母亲的手指猛地收紧,捏住了衣角。
她的眼神开始躲闪。
“都……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干什么……”
“有人在,对不对?”张野追问,“有人和您一起上了山,然后您摔了,那个人……跑了?”
母亲的嘴唇开始发抖。
“妈,告诉我。”张野握住母亲的手,“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他当时在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
“您是记不清,还是不敢记?”张野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妈,我现在有能力保护您了。不管是谁,不管他多有钱有势,只要他害过您,我就一定让他付出代价。”
母亲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儿子,看着这个曾经需要她保护、现在却说要保护她的少年。
“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她颤抖着说,“三十多岁,戴眼镜,手里拿着个……像是铁盒子一样的东西。他说他是来考察的,问我山里哪有珍稀草药。我……我带他去了老鹰崖……”
“然后呢?”
“然后……”母亲闭上眼睛,像是要驱散什么可怕的记忆,“然后他走到崖边,拿出那个铁盒子,对着崖下照。我好奇,凑过去看……他突然回头,推了我一把。”
张野的手猛地握紧。
“他推您?”
“不……不是直接推。”母亲摇头,“是……是我脚下一滑,他本来能拉住我,但他没拉。他就那么看着,看着我摔下去,眼神……冷得像冰。”
张野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不是永恒之火碎片的暖意。
是怒火。
“他长什么样?具体特征?”
“戴眼镜,金丝边的。左边眉毛上有个疤,很小,像月牙。”母亲努力回忆,“说话有口音,不是本地人,像是……大城市来的。对了,他胸口别着个徽章,银色的,是个倒过来的三角形,外面有个圈,圈有个缺口。”
倒三角,缺口圆环。
维度科技。
张野的呼吸变得粗重。
“您后来为什么不说?”
“我怕。”母亲哭着说,“你当时还小,咱家又穷,拿什么跟人家斗?而且……而且我醒过来后,医院里来了个人,给了我十万块钱,说那是‘慰问金’,让我把这件事忘了。我要是不收,他们就说……就说要让你上不了学。”
张野站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远山青翠,云雾缭绕。
这片生他养他的大山,原来六年前就被污染了。
被那些来自城市、来自所谓“文明世界”的人,用金钱和权力污染了。
“妈。”他背对着母亲,声音沙哑,“明天我要去一趟云海市。”
母亲一愣:“去那干什么?”
“见个人。”张野说,“一个可能知道当年真相的人。”
“不行!”母亲猛地站起来,“太危险了!那些人……那些人我们惹不起!”
“以前惹不起。”张野转身,看着母亲,“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下面,是火山爆发前的那种压抑。
母亲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慢慢坐回去,低下头,用手捂住脸,肩膀开始颤抖。
“妈对不起你……妈没本事,护不住你……”
“您护住了。”张野走过去,蹲下身,抱住母亲,“您把我养大了,教我做人的道理,让我就算穷也有骨气。您护得很好。”
母亲抱住儿子,放声大哭。
六年的委屈,六年的恐惧,六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
张野抱着母亲,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越过母亲的肩头,看向窗外远山,看向更远的地方。
云海市。
维度科技。
倒三角,缺口圆环。
明天,他会去会会那些人。
会会那个,可能推了他母亲一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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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张野坐上了去云海市的大巴。
车是县城最早的一班,要开五个小时。他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第一次去大城市。
背包里装着简单的换洗衣物,还有那个铁皮盒子——他的记账本。口袋里是卖山货攒下的两千块钱,和楚清月给他的地址。
邻座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看他年轻,搭话道:“小伙子,去云海市打工?”
“办事。”张野说。
“办事好啊。”大叔笑呵呵的,“云海市可大了,比咱县城大十倍不止。那高楼,嘿,仰着头看都看不到顶!”
张野点点头,没接话。
大叔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我儿子就在云海市上班,在什么……科技公司?对,维度科技!那可是大公司,听说里面的人一个月能挣好几万!”
张野猛地转头:“维度科技?”
“是啊。”大叔得意地说,“我儿子是程序员,天天对着电脑敲代码。累是累点,但钱多啊。对了,小伙子你是去哪个公司办事?”
“也是维度科技。”张野说。
大叔一愣,然后上下打量他:“维度科技?你?小伙子,不是我看不起你,维度科技招人可严了,要名牌大学毕业的。你……”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张野穿得太土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廉价的运动鞋,背包是县城集市上三十块钱一个的那种。一看就是山里出来的穷小子。
“我不是去应聘。”张野说,“是有人约我见面。”
“见面?”大叔来了兴趣,“谁啊?你在维度科技有熟人?”
张野不想多说,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大叔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话了。
车继续开。
张野其实没睡。他在想事情。
想母亲描述的那个男人——戴金丝眼镜,左眉有月牙疤,说大城市口音,胸口有维度科技徽章。
这个人,会是楚清月的父亲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六年前会出现在山里?为什么要推母亲?又为什么现在要见他?
如果不是,那会是谁?维度科技的高层?项目负责人?
还有,永恒之火碎片选择他,和他母亲的事故有关吗?难道他母亲摔下山崖,不是意外,而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太多疑问了。
五个小时后,大巴驶入云海市汽车站。
张野下车,站在熙熙攘攘的车站广场上,一时有些茫然。
这里和山里完全不同。
人太多了,多到窒息。高楼太多了,高到压抑。空气里是汽车尾气的味道,耳边是各种喇叭声和叫卖声。
他拿出楚清月给的地址,上面写着:“出站后找车牌‘云A·’的黑色轿车,司机会接你。”
他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在路边,车牌正是五个八。
车旁站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手里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接张野先生”。
张野走过去。
“我是张野。”
中年男人打量了他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职业化的微笑:“张先生您好,楚总派我来接您。请上车。”
他拉开车门。
张野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
车内很宽敞,真皮座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车窗是单向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
司机上车,启动引擎。
“张先生,路程大约四十分钟。车上有水和点心,请随意。”中年男人从副驾驶回头说。
张野点点头,没动那些东西。
他看向窗外。
城市在后退。
高楼,商场,立交桥,人流。
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一个可能害了他母亲的世界。
车开了半个小时,驶入一片园区。园区很大,绿化很好,一栋栋造型现代的建筑散落其中。每栋建筑上都挂着牌子,写着“维度科技·研发中心A区”、“维度科技·数据中心b区”之类的字样。
最后,车在一栋最高的建筑前停下。
这栋楼有五十多层,通体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楼顶立着巨大的标志——正是那个倒三角、缺口圆环的徽章。
“到了。”司机说,“楚总在顶楼等您。”
张野下车,站在大楼前,仰头看着这栋庞然大物。
玻璃幕墙上映出他的影子——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山野少年。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迈步,走进了旋转门。
大厅宽敞得像个广场,地面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头顶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前台坐着几个妆容精致的女孩,看到他进来,都愣了一下。
“先生,请问您找谁?”一个女孩起身,礼貌但疏离地问。
“楚总。”张野说,“楚清月的父亲。”
女孩的眼神变了变,但还是保持着职业微笑:“请问有预约吗?”
“有。我叫张野。”
女孩在电脑上查了一下,表情立刻变得恭敬:“张先生,楚总在顶楼办公室等您。这边请,专用电梯。”
她引着张野走到一部电梯前,刷卡,按下顶楼按钮。
“电梯直达顶楼,楚总的秘书会在那里接您。”
张野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闭,开始上升。
速度很快,耳朵有轻微的压迫感。
他看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10、20、30、40……
胸口,永恒之火碎片开始发烫。
不是警告,而是……感应。
这栋楼里,有东西在呼唤它。
电梯在58楼停下。
门开,外面是一个宽敞的会客厅。落地窗外是整个云海市的景色,江河如带,楼宇如林。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迎上来:“张野先生?楚总在办公室等您。请跟我来。”
她领着张野穿过会客厅,走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女人推开门,侧身:“请。”
张野走进去。
办公室很大,至少有两百平米。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另一面墙是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和文件。办公室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金丝边眼镜。
左边眉毛上,有一个很小的、月牙形的疤。
张野的呼吸停了一瞬。
然后他听到那个男人说:
“张野,是吧?请坐。我们……终于见面了。”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脸上带着笑容。
但张野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母亲描述的一样。
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