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点儿?都带走吧!”梁撞撞似乎并不在意那些财宝,只随便挥了挥手,就转身往洞外走。
“我的钱财全在这儿了,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吧?”陈添阴沉着脸说道,极力保持他的威严。
“嗯,这些钱够买你的命了,”梁撞撞回道:“不过,你确定自己能走?”
现在陈添是被人用门板抬着的,脚都快掉下来了,他能怎么走?
但陈添居然说:“你答应过要放我的!”
“噫!”梁撞撞嫌恶地瞥了眼陈添的惨状就别过头去:“你说你的财富都归我了,我为啥还听你的?”
“我……你言而无信!小人!”陈添顿时恼了。
“抬走抬走!”梁撞撞一挥手,示意大伙儿把十几箱子财宝和陈添一同抬走,便不再理会,领先出了礁石洞。
“姑娘,既然这人都没用了,你还留着他干啥?多恶心哪!”康康不解地问道。
康健正指挥水手们搬箱子,却把耳朵往这边支棱——他也不明白梁撞撞不杀又不放陈添,是在打什么主意。
陈添比财宝箱子轻,被人跟在梁撞撞几人身后抬出来。
梁撞撞回身回答康康的话时,就看着陈添从身边经过。
只听梁撞撞说道:“那老瘪犊子鬼迷日眼的,脚都废了却还想走,肯定有后手呗;
弄不好他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亮有他的援兵到了,他集结人马杀我个回马枪,我冤不冤?
所以把他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看他还能作出什么妖!”
“臭娘们儿你不是人!你言而无信!我要杀了你!!!”陈添在门板上尖利嚎叫。
“看,我说对了。”梁撞撞歪着嘴笑,很奸滑的样子:“hia hia hia……个老瘪犊子,老子是阎君!”
然后仰头看天。
今夜并不晴朗,星月无踪。
梁撞撞在黑暗中眼神没了焦点,喃喃道:“我还是笨,你们信不信,要是你们主子在,他茶都能把老瘪犊子茶吐血,根本不用像我这么费事!”
“梁姑娘,您要喝茶吗?咱们船上有的。”康健非常恭敬地说道。
最近这哥俩对梁撞撞的称呼有改变,变得挺有意思。
康康称呼梁撞撞为“姑娘”,而不是“梁姑娘”,去掉姓氏后显得非常亲近,也更像是自小伺候在身边的家仆。
康健依旧称呼梁撞撞为“梁姑娘”,但不再称“你”,而是改成了“您”,听起来更为尊敬,仿佛梁撞撞是了不起的大官,他是下属。
这哥俩都很聪明,就是性格南辕北辙了些。
梁撞撞正琢磨怎么解释“茶”这个字,就听康康像是老怀大慰般说道:“哎呀姑娘,你可算知道想我们主子了!你要不要给主子写封信啥的?”
他不提写信还好,一提,梁撞撞刚刚升起的那丝不知是不是思念的情绪,突然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厌烦情绪,好像她非常讨厌看到、或书写文字一样。
梁撞撞现在没心情去分辨到底是不是真梁姑娘又在捣乱,因为这真的很烦——
真烦这种死还死不干净的原身,又不是不帮你报仇,总得容我些功夫把后路铺垫好再帮你吧?
不然让我去杀当官的,万一不成,我总得有钱跑路不是?
“走了走了,都饿着呢,赶紧看看老瘪犊子营地里有什么吃的去!”梁撞撞吩咐道:“赶紧吃、赶紧修整;
把营地里的火药都收集到咱们船上;
晚上留人值夜,都警醒着点,别让人端了咱们老窝;
最晚不出明日中午,怕是有仗要打,若到午时没人寻仇,我们就出发,把满剌加海峡杀个来回!”
与此同时,宁波市舶司衙署内,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康大运手指无意识地把玩腰间的错金玉算盘,清脆而细微的玉珠相击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击打着七十余日积攒下的焦灼。
案头堆叠着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的催图公文副本。
距离他第一次以“整饬东南海防、详查历年舰船损毁旧案”之名,行文工部都水司、索要洪熙元年谢炳贵所献“新式快船图样”存档副本,已经两个半月。
工部的推诿,官僚得令人齿冷。
首封公文石沉大海。
次封以“海防要务,关乎东南安宁”施压,换来工部经历司一纸冰冷的官样文章:“图样年远,存内库,调阅需层层审批,奉堂官谕,着都水司依规办理,请候。”
“依规?”康大运冷笑一声,将这份轻飘飘的回文掷于一旁。
这“规”便是索贿的遮羞布。
其下涌动的,必然是谢炳贵这只老狐狸通过其在工部的庞大关系网,施加的层层阻力。
打草惊蛇,天下事只要有鬼就不经细查,谢炳贵必然要全力拖延时间以便更周全的瞒天过海。
松墨带回的京中探报,更坐实了他的猜测:“大人,图纸卡在都水司主事王庸手里了;
那厮滑不溜手,先说管库司吏‘告病’,寻不着图;
小的托人递话塞了三百两,他改口说图寻着了,但‘年深日久纸脆墨淡’,怕损毁原件担待不起,需寻高手匠人‘精细临摹’,会耗些时日;
小的咬牙再塞二百两,他收了,却又叹气说‘下面吏员、匠人连日辛劳,茶水饭食无着,颇有怨言’,恐影响誊录质量,还需再等等…”
“好一个‘颇有怨言’!好一个‘茶水饭食无着’!”
康大运气极反笑,手一甩,小小的错金玉算盘垂回原位:
“这帮国之蠹虫,索贿贪渎竟也如此明目张胆!他们分明是在替谢炳贵争取时日,抹平一切可能的证据!”
怒意在他胸中翻腾。
康大运面冷如冰:“松墨,取我名帖,用我的私人印信,六百里加急,直送恩师徐大人府邸!
信中详述王庸索贿刁难之丑态,言明此案关乎漳州水师十三条忠勇官兵性命;
关乎无辜匠人梁阔一门血海深仇,更关乎海防军械贪渎蠹国之弊!
恳请恩师想办法,行文工部严加督办,不得延宕!”
他深吸一口气:“另,以市舶司提举官印,拟文直发工部尚书!
言明:本官奉旨查办海防旧案,证据链刻不容缓于此图!
图纸副本若七日之内未送达宁波,本官将亲赴京城,于登闻鼓前,通政司门外,解衣跣足,泣血叩阙,请天子圣裁!请天下人共鉴工部之‘规’!”
此乃破釜沉舟之击,将会赌上他的官声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