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上的风裹着沙砾,刮在脸上细微的疼。
星野柚的手指在手枪的扳机上滑了一下,冷汗把枪托浸得发潮。
黑泽阵在队列最前排站着,他刚结束示范射击,垂眸站立,随意摆弄手里的枪,残留的硝烟味环绕在他周围。
刚才黑泽阵射击时,星野柚看得发怔,五个人形靶,他连开五枪,每一发都精准命中心脏,动作干脆利落。
收枪时,他甚至没看那些被击穿的靶心一眼,只是随意擦了擦枪管,像在拂去上面的灰尘。
星野柚攥着枪的手更紧了。
黑泽阵单手插兜,目光淡淡地扫过靶场。
几个工作人员将靶子撤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五个麻袋,鼓鼓囊囊地立在二十米外,显然那不是道具。
风一吹,麻袋晃了晃,里面隐约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有人在微弱地挣扎。
“星野,出列。”格雷的声音打破沉默。
星野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脚步踉跄地挪到指定位置,刚站稳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是黑泽阵。
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双没什么温度的墨绿色眼眸让他莫名发慌。
“瞄准,射击。”格雷的靴子踩在地上“笃笃”的响,声音停在他身后,“别磨蹭。”
星野柚哆哆嗦嗦抬起枪,慢慢对上最中间那个麻袋。
阳光钻进来,在他视网膜上烧出一个光斑。他想起之前的训练过程,匕首也好,枪也罢,其实都是在训练他们杀人的技巧。
那麻袋在他眼里慢慢变了样。
他仿佛能看到麻袋上的麻绳勒出的褶皱,仿佛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几乎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那声音和自己的心跳撞在一起,乱成一团。
手指悬在扳机上,怎么也按不下去。
“你该不会不敢吧?”格雷的嗤笑从身后飘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却发紧。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黑泽阵动了一下。
对方原本慵懒的姿势变了,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墨绿色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冷意之外的东西,让人捉摸不透。
星野柚愣了愣,他从没见过黑泽阵有这样的表情,哪怕之前有人在格斗训练里被打断肋骨,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医护人员把人抬走。
“三秒钟。”冰冷的枪口突然抵住星野柚的后颈,“一——”
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星野柚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这里淘汰的下场,是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二——”
教官的倒计时像催命符。
星野柚的视线模糊了,视线里的麻袋晃得更厉害,他甚至觉得那麻袋里的人在看着他,透过粗糙的麻布,传递着无声的哀求。
风刮过靶场,麻袋猎猎作响,那响动不再是布料摩擦,倒像极了人在绝望中压抑的呜咽。
这时他又看向黑泽阵。
对方的眉头皱得更明显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依旧没说话,一种紧绷的沉默在蔓延。
星野柚突然觉得委屈,又有点茫然。
“三——”
在格雷的声音落下的瞬间,后颈的枪口猛地一压,带着不容抗拒的威胁。星野柚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扣了下去。
“砰!”
枪声在空旷的靶场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一声子弹穿透麻袋的闷响,紧接着,麻袋晃了晃,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他保持着开枪的姿势僵在原地,手指还死死扣着扳机,指节泛白。
风卷着硝烟味扑过来,他好像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混在尘土里,刺得他鼻腔发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归队。”格雷的声音里没任何情绪。
星野柚慢慢放下枪,脚步虚浮地往回走。
他的手还在抖,路过黑泽阵身边时,他下意识地抬头,对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眉头舒展,眼神又变回了那种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的皱眉只是他的错觉。
接下来的训练中星野柚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佐藤一拳打倒在地,他趴在地上,鼻尖闻到水泥地上的灰尘味,混着那股硝烟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终于忍不住侧过身,干呕起来。
他的脸色在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尾因生理性的不适微微泛红,睫羽湿漉漉地垂着,像被雨打蔫的蝶翼,每一次颤动都带着难以抑制的轻颤。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的碎发滑落,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衬得那双平日里或许还带点水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混沌的失神,连聚焦都显得格外费力。
他佝偻着脊背,一只手死死捂住嘴,仿佛要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硬生生压回去,可指缝间还是泄露出细碎的、压抑的干呕声。
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浸湿了布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抖的滞涩,连带着整个人都像风中残烛般,透着一股脆弱到极致的破碎感。
黑泽阵偶尔会看过来,目光在他身上停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在格雷要过来训斥时,淡淡地说了句“继续训练”,算是替他解了围。
晚上回到宿舍,星野柚一头栽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脱。
他没了平时的活泼,像只濒死的鱼,脸色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杀人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夜深了,灯已熄。
星野柚睁着眼睛,那声枪响总在耳边炸响,还有麻袋倒地时的闷响,反复砸在他的心上。
他大口喘着气,冷汗把衣服浸得透湿,贴在背上冰凉刺骨。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得吓人,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疼得厉害。
他蜷缩在被子里,身体不住地发抖。
他想起那个倒在地上的麻袋,想起里面可能藏着的、和他一样有呼吸有温度的人,想起扣下扳机时那种心脏被攥紧的恐惧。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浸湿了被单。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枕头,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
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栏杆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从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去了。
那层表面平静的薄壳被彻底打碎,底下汹涌的黑暗和恐惧将他牢牢困住。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掌心还残留着手枪的冰冷触感,那触感像一道烙印,永远刻在了他的手上,也刻在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