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清走上前几步。
手轻轻落在池慕霖略显单薄的肩上。
目光却依旧追随着那道已化为天边一个小点的剑光。
眼神笑眯眯的，像是不经意间提起：“慕霖，你觉得……叶枫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池慕霖没有立刻回答。
她望着叶枫安消失的方向，清澈的眼底映着流云与远空，仿佛还在回味方才那份短暂的、带着暖意的鼓励。
片刻，池慕霖少见地没有直接回答林祈清的问题。
而是微微侧过头，仰起小脸，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来，带着一丝少女初萌的狡黠与试探：“那……师尊觉得呢？”
林祈清似乎没料到小徒弟会反问，微微一怔。
随即从鼻息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哼笑。
林祈清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垂眸看着身边的小徒弟。
唇角的笑意未减，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清晰：
“他啊……是个人。仅此而已。”
池慕霖闻言，却缓缓抬起头。
望向师尊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惯常慵懒笑意的侧脸。
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透过白纱池慕霖仿佛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池慕霖沉默了几息，忽然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了然：“师尊，您这个评价……其实很高。”
在池慕霖看来，能从性情莫测、眼高于顶的师尊口中，得到这样一个剥离了所有光环与修饰，回归到最本质“人”字的评价。
其中蕴含的意味，远比那些“天纵奇才”、“君子端方”之类的赞誉，要沉重和复杂得多。
林祈清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直接笑出了声，笑声清脆，在空旷的回廊里荡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还不自觉地称赞道：“你真是可爱，太可爱了。”
林祈清笑够了，抬手，极为轻柔地将池慕霖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爱。
当林祈清再次看向池慕霖时。
吐出的话语温柔依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近乎威胁。
“池慕霖，记住今天的感觉。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听懂了吗？”
这“一样的人”，指向模糊，却又无比清晰——是像叶枫安那样被师尊以“是人”来评价的人？还是指其他更深层的东西？
池慕霖似乎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吓到。
反而像小猫一样，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林祈清依旧停留在她耳畔的、带着微凉体温的手掌。
眼中是全然依赖与信任的光芒，毫不犹豫地应道：“嗯，师尊。”
池慕霖根本不在意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要是师尊怎么样都可以，是师尊给了她新生，不论曾经还是现在。
林祈清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指尖又轻轻抚了抚她还是很瘦小的脸，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随意：“回去看书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这段时间我可能不回来，平安会照顾你的，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云逸。”
池慕霖下意识地握住了林祈清欲要抽回的手，不愿放开。
直视着白纱下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林祈清的情绪，鬼使神差的问：“是那个人吗？”
林祈清任由她握着，没有立刻挣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池慕霖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凉温度，又用脸颊蹭了蹭林祈清的手。
抬起眼，目光清澈地望向林祈清那双总是似笑非笑、此刻却显得有些深远的眸子，问出了一个埋藏已久的疑问：“师尊……您的眼睛，其实早就已经好了吧？”
她指的是林祈清多年前因故受损、需以白纱覆眼的旧疾。
林祈清望向走廊尽头，语气变得漫不经心：“好不好的，有什么关系？”
林祈清顿了顿，抽回被池慕霖握着的手，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
“有人为此愧疚，就够了。”
“好了，”林祈清收敛了瞬间外露的情绪，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对着一直安静蹲在自己肩头的平安示意了一下，“跟着平安回去吧。你乖乖在山峰上，想看什么书籍就去我那里找。”
平安乖巧地“咕”了一声，振翅飞起，轻盈地落在了池慕霖的肩头。
池慕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身。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祈清转身，看着她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不疾不徐地沿着长廊向更深处走去，衣袂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一丝声响。
廊内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入了尽头的阴影之中。
池慕霖肩上的平安轻轻啄了啄她的耳垂，似乎在催促。
池慕霖这才缓缓收回目光，摸了摸平安光滑的羽毛，低声道：“走吧，平安。”
……
道招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瞬间出现在林祈清身侧，与她并肩沿着幽深的廊道向外走去。
他的目光落在林祈清脸上那碍眼的白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声音里带着一丝被隐瞒的不悦：“这不是装饰品吗？我怎么不知道你的眼睛受过伤？”
林祈清脚步未停，抬手极其随意地扯下了那条象征性的白纱，随手扔进廊道旁的阴影里，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林祈清穿上道招安递过来的斗篷，脸大半都藏在宽大的帽子下。
她侧过头，露出一双完好无损、清亮甚至带着几分讥诮的眸子，斜睨着道招安：“当然是装饰品，我的眼睛就没伤过。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拿自己身体冒险的蠢人吗？”
道招安在短暂的沉默中，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道招安漫长的认知里，林祈清就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算计和利用的，包括她自身。
“蠢货。”
林祈清不屑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对道招安的默认给出了精准的评价。
道招安对此称呼毫不在意，甚至冷静地陈述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就事论事，我并不蠢。”
自己只是习惯于在她面前，选择最直接的应对方式。
“看起来罢了。”林祈清根本懒得理会他这种无聊的辩白，话题一转，语气不容置疑，“走，回魔界。”
道招安脚步一顿，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回去干嘛？你刚刚不是答应我了？我可以跟着你的！你不能这样说话不算话。”
道招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祈清只是抬眼，冷冷地扫过他带着不满的脸，反问：“所以呢？”
那眼神淡漠，仿佛在说“就算我出尔反尔，你又能如何”。
“你这是……没有信用！”道招安看着她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头火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不高兴地提高了音量控诉。
林祈清甚至懒得辩解，直接摊开手，一副“随你怎么说”的无赖姿态，根本不理睬他的跳脚，只催促道：“走快点的。我可不想让玄墨在魔尊的位置上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是谁。”
“那你当初还费尽心力帮他统一魔界，现在又要我回去盯着他、辅佐他？”
道招安一边不解地抱怨着，一边还是依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刻画着繁复符文的一次性传送阵盘，弯腰将其放置在脚下光滑的地面上。
随着精纯的魔气注入，阵盘上的纹路逐一亮起，发出幽暗的光芒，空间开始微微扭曲。
二人并肩踏入阵中。
直到身影即将被传送的光芒彻底吞噬的前一刻，林祈清才仿佛施舍般，给出了一个冰冷而现实的答案，声音在空间波动中显得有些缥缈：
“因为他现在还有用。所以帮他，也所以需要你看住他。” 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近乎残酷的期待，“不过，很快……我就能彻底解脱了。”
话音落下，光芒骤然大盛，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生回殿幽暗的廊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