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那浓稠的黑雾凝固。
墨无道那只干枯如鸡爪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距离封魔鼎的鼎耳,不过三寸。他脸上的狂热与贪婪交织成一种病态的扭曲,他几乎已经能嗅到那来自上古神器的、足以让他登临绝顶的苍凉气息。
殿内,所有人都被那无孔不入的魔气压制得动弹不得。赵磊的身体重如灌铅,林婉儿的剑光黯淡无光,寒灵族的族人更是成片地倒下,意识模糊。叶烬将凤清瑶紧紧护在怀里,冰焰剑意形成的护罩在黑雾的侵蚀下“滋滋”作响,范围正被一点点压缩。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只罪恶的手,即将染指这世间最后的希望。
然而,就在墨无道指尖即将触碰到鼎身的那一瞬。
那尊悬浮在空中、光芒黯淡的封魔鼎,动了。
它不是颤抖,也不是被外力推开,而是一种平滑、自主的,带着某种明确意志的漂移。它像是活了过来,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墨无道,轻巧地、优雅地,向后退开。
墨无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狂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让他整张脸都涨成了诡异的猪肝色。
他眼睁睁地看着封魔鼎,这个他谋划了一生、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神物,就这么从他的指尖溜走。它越过了他,越过了那些倒在地上的蝼蚁,在空中划过一道古朴的弧线,最终,缓缓地,飘向了那个被叶烬紧紧护在怀中、早已人事不省的女人。
叶烬也愣住了。他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量,绕开了他充满戒备的剑意,将封魔鼎牵引了过去。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封魔鼎悬停在了凤清瑶的身前。那只古朴厚重的青铜鼎耳,轻轻地、温柔地,贴合在了凤清瑶那只因力竭而无力垂落的、白皙的手掌上。
不大不小,不偏不倚。
仿佛那只手掌的轮廓,本就是为这鼎耳而生。仿佛这尊神鼎,在沉睡了万载之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找到了它唯一的主人。
墨无道眼中的错愕,迅速被一种荒谬绝伦的愤怒所取代。
“不!不可能!”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一个昏死过去的小丫头!凭什么!它应该是我的!”
他再次催动魔气,想强行将封魔鼎抓过来。
可就在他动念的瞬间,异变陡生。
自鼎耳与凤清瑶掌心相贴之处,一道微弱的青光,一闪而逝。紧接着,那尊古朴的鼎身之上,一道道沉寂了万古的抗魔符文,像是被依次点亮的星辰,逐一亮起。
嗡——
一声悠远、苍茫,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嗡鸣,自鼎内响起,传遍了整个大殿。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涤荡灵魂的威严。殿内那浓稠如墨的黑雾,在这声嗡鸣之下,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下一刻,那自符文中亮起的青光,骤然转盛,由青转金。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阳刚正气的金色光芒,从封魔鼎内,轰然爆发!
这金光,并非是狂暴的能量冲击,也不是灼热的烈焰。它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温暖的、却又浩瀚无匹的金色潮汐。
潮汐以凤清瑶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墨无道那足以污秽神魂、腐蚀灵力的“天魔解体功”,在这片金色的潮汐面前,脆弱得就像阳光下的薄冰。那粘稠的、令人作呕的黑雾,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没有发生激烈的对抗,没有发出能量对撞的轰鸣,只是悄无声息地、干净利落地,被蒸发、被净化、被彻底抹去。
如积雪遇暖阳,如暗夜迎黎明。
那股压在所有人身上、几乎要将人碾碎的沉重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被禁锢的灵力,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江河,重新在经脉中欢快地奔腾起来。空气中那股腐臭的、令人窒息的味道,被一种清冽的、带着草木芬芳的气息所取代。
那些昏迷过去的寒灵族人,在这片金光的沐浴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
赵磊只觉得浑身一轻,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泡在温泉里的舒泰感。他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呀,活过来了!”
林婉儿挣扎着站起,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撼。
整个大殿,不过短短数息之间,便从九幽地狱,化作了朗朗乾坤。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墨无道,则迎来了他此生最惨烈的审判。
他所施展的“天魔解体功”,是以自身精血为引,将毕生魔功化作领域。这领域既是他最强的武器,也是他此刻最脆弱的命门。领域与他本人,已是一体。
当那片黑色的魔气领域被封魔鼎的金光瞬间净化时,也就意味着,他施展出的所有力量,连同他燃烧的精血与神魂,都在同一时间,被强行抹除了。
这种抹除,引发了最恐怖的功法反噬。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墨无道的喉咙里撕裂而出。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那股被他强行催发出的、本该用来屠戮众生的魔功,此刻却调转了方向,在他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疯狂地肆虐、冲撞。
一股股黑色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他的七窍中喷涌而出。他那本就干瘦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龟裂,仿佛被烈火焚烧了七天七夜的朽木。
他身上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急剧地衰落。元婴后期……元婴中期……元婴初期……最后,竟连元婴期的境界都无法稳住,一路跌落到了金丹大圆满。
“噗通”一声。
墨无道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他抬起头,那张已经不成人形的脸上,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痛苦与怨毒而凸出,死死地盯着那个被金色光罩包裹的女人。
他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如此荒谬。
他谋划百年,算计天下,甚至不惜自损根基施展禁术,却没算到,这尊他志在必得的神鼎,竟会在最后关头,主动选择了一个他眼中的“废物”。
金色的光芒渐渐变得柔和,不再向外扩张,而是收缩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将叶烬、凤清瑶,以及那尊悬浮在凤清瑶身前的封魔鼎,温柔地包裹在其中。
鼎身上的符文光芒流转,一股股纯净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能量,正通过那只相贴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涌入凤清瑶的体内,修复着她那几近枯竭的丹田和受损的经脉。
叶烬低头,看着怀中女子那张依旧苍白,却在金光映衬下显得无比圣洁的睡颜,心中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寒冰岛上,她投出灵草,助寒蛟进化的果决。
想起了迷雾谷中,她将上品防御符一张张投资给自己和队友的豪气。
想起了刚刚,她不顾自身重伤,强行炼制那枚逆天神丹的执拗。
原来,她所有的投资,所有的付出,并非是毫无缘由的善意。这世间的天道,早已在冥冥之中,记下了她所有的善举。
这尊神鼎,不认血脉,不认修为。
它认的,是那颗在绝境中,依旧愿意为他人燃起一束光的,赤子之心。
叶烬的目光,从凤清瑶的脸上移开,穿过柔和的金色光罩,落在了殿中那个跪在地上、不断咳血、气息萎靡的墨无道身上。
他眼中的后怕、担忧与温情,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森然与冰冷。
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中的凤清瑶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后,他握紧了手中的焚天剑,抬起眼,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片金色的光罩。
剑格之上,镇魔镜的三道神纹,光芒闪烁。
墨无道感受到了那股锁定自己的杀意,艰难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与求饶。
“不……不要杀我……叶烬……我是你的师叔……看在你师父的份上……”
叶烬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也就在这时,一直躺在不远处,身体被黑金二色交替笼罩的冰凝,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