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夜，与帮会领地的肃杀截然不同。熟悉的草木气息，萤火虫在花圃间明明灭灭，远处小瀑布的水声潺潺，一切都笼罩在系统模拟出的、近乎虚假的宁静之中。你拖着依旧残留着酸软和疲惫的身体，踏着青石板路走向主屋，心头却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并非因为帮战的惊险，也非信息素失控的后怕，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私密的渴求——你想见慕泠。
自那场与素锦的混乱冲突后，你几乎下意识地减少了与慕泠的接触，仿佛怕将外界的腥风血雨带进她这片由你亲手构筑的、用来安放记忆的净土。她是你现实中早夭的妹妹，十六岁便定格在时光里的容颜，被你用游戏系统所能允许的方式，“捏”成了这座庄园里唯一的门客。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女孩，而是一个Alpha，一个总是板着小脸、眼神却清澈执拗的“小大人”。她曾在你最不堪的时刻，用稚嫩却决绝的姿态挡在你身前，用属于她的方式“保护”过你。
这份思念在经历了帮战的混乱与几位Alpha无声却沉重的预演后，变得尤为强烈。你需要那份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欲与算计的羁绊，需要从她身上汲取一点“家”的错觉，哪怕只是片刻。
你走向庄园后方的菜园——那是慕泠最喜欢待的地方，她说泥土和作物的气息让她觉得“真实”。远远地，便看到菜畦整齐，几样蔬菜在月光下泛着油绿的光。然而，当你走近，脚步却猛地顿住，瞳孔骤缩。
田埂边，那一小片专门留给慕泠种薄荷和香草的地头，坐着两个人。
小小的那个，背脊挺得笔直，正是慕泠。她侧着脸，月光照亮她没什么表情的、瓷娃娃般精致的侧颜，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她的手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刚摘下的、带着锯齿边的薄荷叶。
而坐在她旁边，隔着一小段礼貌距离的……
是素锦。
或者说，是恢复了部分“苏景”气质，却又奇异地保留着“素锦”那温顺外壳的……那个人。他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脚下的泥土上，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空洞的温和。他身上那股曾经刻意收敛、如今却似乎无力完全隐藏的玫瑰信息素，被夜风稀释，又被他身上沾带的泥土和植物清气稍稍中和，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却依然让你瞬间绷紧了神经，后颈的腺体条件反射地传来细微刺痛。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慕泠对你有着超乎寻常的、近乎本能的亲近与保护欲，她对苏景的排斥是明确且强烈的。上一次苏景强行标记你，就是被她毫不留情地驱逐。而素锦入住期间，她也始终保持着冷淡的距离和警惕的观察。
可现在，他们竟然并肩坐在月光下的田埂上，气氛……诡异的平和。
你的出现打破了这片宁静。慕泠几乎立刻转过头，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浅褐色眸子，在看到你的瞬间，极快地亮了一下，像是沉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她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沾到的草屑，朝你小跑过来，脚步轻盈而迅速。
“哥。”她停在你面前，仰起脸，声音清脆，带着独属于她的、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的清冷质感。她仔细看了看你的脸，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你受伤了？气息很乱。” 她显然感知到了你信息素稳定值濒危后的残余波动，以及身上沾染的各种驳杂气息——战火、陌泽的冷冽、闰肖的焦急、杜浪泞的清冷，还有属于冯林的、根深蒂固的标记味道。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你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就像现实中曾对她做过无数次那样，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眼前的慕泠，终究不是那个完全依赖你的妹妹了。你转而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和他？”
你的目光越过慕泠的肩膀，投向依旧坐在田埂上、似乎因为你的到来而显得有些僵硬的素锦。
慕泠顺着你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平淡地陈述：“他在除草，很安静。” 她顿了顿，补充道，“和之前，不一样。”
“除草？”你一愣。
这时，素锦终于缓缓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动作有些迟缓，月光照亮他的脸，那上面确实没有之前疯狂偏执的神色，也没有素锦时期刻意伪装的温顺讨好，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和眼底深处一抹挥之不去的、复杂的阴霾。他看向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沙哑：“……慕温。”
他看了一眼你身边的慕泠，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忌惮，又像是……某种无奈的认同。“我只是……想找点事做。这里……很安静。”他解释得有些磕绊，目光落在你身上时，那里面翻涌的痛苦、悔恨、以及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扭曲的执念，依旧清晰可辨，只是被强行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我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没有。”
慕泠往前踏了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你和素锦之间，小小的身躯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小簇嫩绿的薄荷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清冽醒神的气息。“哥，给你。”她说，然后将薄荷轻轻放在你的手心，指尖不经意间拂过你的手腕，带着一点点属于Alpha的、清凉的桉树叶气息，奇异地让你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丝。
她做完这些，才重新转向素锦，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孩童式的直白和不容置疑：“你该回去了，我哥累了。”
素锦身体微微一震，他看着慕泠，又看看你，最终低下头，低声应道：“……好。”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沿着田埂，步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菜园，身影渐渐没入庄园另一侧的阴影里。
直到他的气息完全消失，你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手心里的薄荷散发着清凉的香气，驱散了鼻腔里最后一丝残留的、令人不快的玫瑰味。
“慕泠。”你蹲下身，与她平视，认真地问，“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奇怪的话？”
慕泠摇摇头，浅褐色的眸子清澈地看着你：“没有，他只除草，不说话。”她想了想，又说，“他的‘味道’，比以前……干净一点，但还是不好。”她蹙了蹙鼻子，表达明确的嫌弃，随即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你后颈被衣领遮盖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舒缓剂的微凉和冯林标记的微灼。“这里，疼吗？”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不疼了。”你摇摇头，心头涌上一阵酸涩的暖流。只有在她面前，你才能暂时卸下所有防备，不必思考信息素、标记、Alpha之间的纠葛，以及那个越来越近的、关于“离开”的抉择。
你拉着她在田埂边坐下，像小时候一样，让她靠在你身边。月光洒在你们身上，菜园里只有昆虫的鸣叫和风吹过作物的沙沙声。
“慕泠。”你看着远处黑暗中庄园的轮廓，轻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哥哥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会怎么样？”
慕泠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你的一根手指。过了很久，久到你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哥哥去哪里，慕泠就在哪里。”她抬起头，月光映在她眼底，那片浅褐色的平静湖面下，仿佛有某种极其坚定、甚至超越了这个游戏世界规则的东西在闪烁，“慕泠是哥哥的‘门客’。门客，就是要守着主人的庄园。”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种天真的残酷和绝对的逻辑，“如果庄园没有了，门客就没有意义了。”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入你心里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她不懂什么叫“现实世界”，什么叫“穿越”，她所有的认知都基于这个游戏世界的设定。在她的逻辑里，你是“主人”，她是“门客”，这是你们之间最根本、最不可动摇的联结。
如果“主人”消失了，“庄园”不复存在了呢？
你忽然不敢再往下想。这个因你执念而存在的“数据”，在你离开后，又将何去何从？是随“庄园”一起消散，还是作为一段异常数据被系统清除？
你将她小小的、微凉的身体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桉树叶的清冽气息包裹着你，带着一种近乎净化的力量，暂时驱散了所有纷乱的思绪。
“嗯，”你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哑，“慕泠就守着庄园。哥哥……会想办法。”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你不知道“办法”是什么，但怀中的这份重量，这片由你亲手搭建、用来安放最后一点真实记忆的虚拟净土，以及这个用数据复刻、却拥有了自己“灵魂”的妹妹……都成了那架越来越倾向于“离开”的天平上，一枚沉甸甸的、让你无法轻易放下的砝码。
月光静静流淌，菜园依旧安宁。但这安宁之下，关于去留的挣扎，因慕泠的存在，变得更加具体而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