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卷风波与萧绝的干预
贡院朱门紧闭,将数千学子的命运与外界喧嚣彻底隔绝。然而,门内的波澜,远比场外更加汹涌诡谲。会试三场已毕,墨卷悉数收讫,进入了最为关键、也最为暗潮汹涌的环节——阅卷。
数百份经过糊名、誊录的朱卷,被分发至十余位帘官、同考官手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严肃、或疲惫、或藏着别样心思的面孔。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胶脂,唯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压低了的讨论声。
张慎案的雷霆余威尚在,无人敢再明目张胆地大规模舞弊。但世家数百年的盘根错节,岂是一次清洗便能彻底斩断?阴损的手段,从台面转入了地下,变得更加隐晦,更加难以察觉。
打压,不再是通过篡改答案或调换试卷,而是通过那支掌握在阅卷官手中的朱笔,通过那微妙的主观评判。
一份观点犀利、直指时弊的策论,可以被评为“言语尖刻,有失敦厚”。
一份引据广博、见解新颖的经义解析,可以被批为“旁征博引,然未切核心”。
一份书法精湛、文采斐然的试卷,甚至可以被挑出几个无伤大雅的“格式瑕疵”。
分数,便在这一次次“严谨”的斟酌、“公允”的评判中,被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几分。几分之差,便足以让一个本可名列前茅的才子,跌出二甲,甚至滑落三甲同进士之列。
沈清言的试卷,很快便被“有心人”留意到。那手漂亮的馆阁体首先便引人注目,细看内容,经义扎实深刻,策论更是鞭辟入里,尤其是那篇关于漕运改革的文章,所提“海运辅助”、“漕丁改制”、“核算流程”等条陈,虽略显大胆,却句句切中要害,极具实操价值。
若是平日,这等试卷,定为佼佼者。但此刻,负责初审的几位考官交换了一下眼神,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忌惮。
“此卷……文采稍逊,锋芒过露了。”一位面色白皙的考官沉吟着,朱笔在“策论”一项上微微一顿,给出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分数。
“经义倒是扎实,不过……这释‘坎’卦,似乎与程朱本义略有出入?还需斟酌。”另一位接口道,同样压低了分数。
“字佳,然小节有亏,你看这避讳之处,似乎不甚严谨……”
几番操作下来,一份本可冲击前十的试卷,硬生生被压到了二甲中下游的位置。类似的遭遇,也发生在其他几位出身寒门、却才学出众的考生试卷上。
然而,他们低估了一个人——端坐于王府静室、却仿佛能洞察贡院每一丝风吹草动的摄政王,萧绝。
对于科场这套惯用的伎俩,萧绝岂会没有预料?张慎案是敲山震虎,但虎崽子们显然还没完全吓破胆。
就在阅卷官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之时,一队身着玄色宫袍的内侍,手持皇帝特许的手谕,径直进入了戒备森严的阅卷房。
“王爷有令,调阅今科会试前五十名朱卷,复核审阅。”
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所有阅卷官瞬间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
摄政王亲自调卷复核!这在以往极为罕见!其意味,不言而喻!
一箱箱被列为“前五十”的糊名朱卷被迅速封箱抬走。阅卷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方才那些动了手脚的考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静室内,灯火通明。萧绝并未亲自翻阅所有试卷,他只需听取几名绝对心腹翰林官的快速禀报。
“此卷策论‘漕运新策’,所言‘海运风险与成本核算’、‘漕丁编练及饷银改革’,切中时弊,胆大心细,实为不可多得之实务良策!为何仅评中上?”
“此卷经义释‘坎’,虽与朱注略有不同,然自成一派,理据充分,可谓一家之言,何故批其‘偏离本义’?”
“此卷书法已具馆阁神韵,格式虽有微瑕,然瑕不掩瑜,为何在‘书文’一项扣分如此之多?”
心腹翰林官精准地指出了几份被明显压低的试卷的异常之处。他们或许不知道试卷主人是谁,但仅从文章本身,便能判断出其应有的水准。
萧绝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几份被特意挑出的试卷,只是淡漠地开口:“既知评分有失公允,该当如何?”
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透过静室的墙壁,仿佛直接砸在了那些远在贡院阅卷房、正提心吊胆的考官心上。
无需再多言。
当那些试卷被重新送回阅卷房时,所有的“瑕疵”都变成了“独具匠心”,所有的“锋芒过露”都变成了“见解卓绝”,所有的“文采稍逊”都变成了“言简意赅”!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小动作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尽。
经过重新评定,数份被刻意压低的试卷排名骤然提升!其中,那份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试卷,更是被一位以严厉着称的老翰林拍案叫绝,评为“经世致用,见解卓绝,非深谙实务者不能为也!当为前列!”
最终,这份糊名试卷被共同议定,位列高榜!
而它的主人——沈清言,尚在别院之中,对这场因他而起的、无声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他只是在放榜前最后的煎熬等待中,隐约感觉到,别院外监视的视线似乎发生了一些极其微妙的变化。影三送来饭食时,那冰冷的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然在那份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金榜之上,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正朝着一个足以再次震动京城的位置,稳步攀升。
风暴在无声中席卷而过,留下的,是将定未定的全新格局。
而最终的谜底,唯有放榜之日,方能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