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捷的喧嚣,如同盛夏的雷雨,来得猛烈,去得却也迅疾。朝堂上下对镇北侯秦灼的颂扬之声尚未完全平息,一股潜流已然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开始涌动。摄政王萧绝对那份过于“完美”的捷报的疑虑与警惕,并未宣之于口,却已通过无形的渠道,传递给了某些心照不宣之人。
沈清言便是其中之一。
“鬼娶亲”案了结后,他并未沉浸于民间的赞誉。萧绝在茶楼雅室中透露的重生之秘,以及秦灼那看似辉煌却疑点重重的军功,都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他深知,与秦灼的较量,绝非沙场争锋那般简单,更多是在这不见硝烟的朝堂之上,在账册文书、言语机锋之间。
恰在此时,一道旨意下达:擢升刑部郎中沈清言,兼任监察御史。这虽是个挂名的差遣,并无固定职司,却赋予了其风闻奏事、监察百官的权力,尤其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这权力便有了实实在在的份量。
这道任命,看似是对他屡破奇案、安定民心的又一次嘉奖,但沈清言与萧绝都明白,这是将他正式推向台前,成为制衡秦灼一系势力的明棋之一。
沈清言并未立刻有所动作。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蛰伏下来,一面处理刑部日常事务,一面悄然调动着自己的资源。他重新翻阅了刑部近年来与兵部、与北境军需相关的陈年旧案卷宗,同时,也再次启动了那神秘的“灵觉”——系统那庞大的、杂乱无章的“吃瓜”信息库。
在浩如烟海的信息碎片中,他重点筛选着与兵部、军功核销、北境物资相关的只言片语。如同沙里淘金,过程枯燥而繁琐,但凭借着过人的耐心和系统的基础检索功能,一些被刻意掩盖的线索,终究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几条看似无关的市井流言,几个被压下的边境商队纠纷投诉,以及刑部档案中几桩不了了之的兵械损耗异常记录……这些碎片,在沈清言脑海中与秦灼此次捷报中那庞大的缴获与“合理”损耗清单,逐渐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他敏锐地锁定了一个关键节点——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赵元培。此人官职不算顶尖,却掌管着军械物资的核销、记录,位置关键,且根据系统碎片信息提示以及刑部一些未经验证的暗中调查,此人与秦灼麾下一位负责后勤的将领过往甚密,且有生活奢靡、收支严重不符的迹象。
沈清言没有打草惊蛇,他动用了监察御史的权限,以核查近年北境军备状况为由,调阅了兵部相关的核销档案,尤其是此次大捷后上报的损耗补充清单。同时,他手下的刑部干员,也在暗中对赵元培及其关联人员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
证据,在悄无声息中一点点汇集。
时机成熟。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原本因北境大捷的余温而显得颇为和缓。龙椅上的小皇帝精神不济,由摄政王萧绝坐在下首珠帘后听政。百官依序奏事,多是些例行公务。
就在朝会即将结束时,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
“臣,监察御史沈清言,有本奏。”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出列的那个年轻官员身上。只见沈清言手持玉笏,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并无半分新晋御史的怯场。
珠帘之后,萧绝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讲。”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帘后传出。
沈清言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掷地有声:“臣弹劾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赵元培,在此次核销北境战事军械损耗中,玩忽职守,虚报瞒报,贪墨军资,中饱私囊!其罪有三!”
他条分缕析,将查实的证据一一道来:
“其一,虚报箭矢损耗。战报称此役耗用雕翎箭五万支,然据臣查证,北境边军武库此前库存,加之战前拨付,总数不过四万有余,何来五万之耗?且核销清单中所列箭矢型号,与北境边军常用制式有异,疑似以次充好,虚报价格!”
“其二,夸大甲胄损毁。清单中报损铁甲三百副,皆称‘损毁不可修复’。然臣查得其所谓‘损毁’甲胄,多数仅为寻常刀剑划痕或部件松动,远未至不可修复之境。此乃刻意夸大损毁程度,意图冒领新品!”
“其三,勾结奸商,套取银两。赵元培与京城‘利通商行’过往甚密,此次核销中多项物资采买,均绕开正常渠道,指定由此商行承办,价格高出市价两成有余!其中猫腻,不言自明!”
每一条指控,他都附上了详实的数据对比、物证来源(部分源自刑部暗查,部分巧妙引用了“民间知情者”提供的信息,实则为系统吃瓜所得碎片整合),以及相关人证的证词线索。逻辑严密,证据链清晰,将赵元培的罪行剥茧抽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方才还因北境大捷而对军方系统颇多赞誉的官员们,此刻面面相觑,不少人额角冒汗。赵元培更是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求助般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武将队列中几位与秦灼亲近的将领,但那几人此刻也是脸色铁青,避开了他的视线。
谁都看得出来,沈清言这雷霆一击,目标绝不仅仅是赵元培这个小小的兵部郎中!
他弹劾的虽是赵元培,但句句都牵涉到刚刚立下“大功”的北境军需核销!这是在质疑秦灼麾下军队的后勤管理,是在给那场辉煌的胜利泼上一盆冷水!更是在警告所有依附于秦灼的官员——即便风头正盛,也有人在死死地盯着你们!
此举,未曾直接指向秦灼半句,却精准地敲山震虎,打了秦灼在兵部乃至朝中的重要羽翼一个措手不及!
珠帘之后,萧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沈清言此举,分寸拿捏得极好。既展现了锋芒,又未过度激化矛盾,将斗争控制在了一个“依法办事”、“整顿吏治”的合理范围内。
“陛下,摄政王!”沈清言最后躬身,声音朗朗,“赵元培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反而于军国大事中营私舞弊,贪墨军资,其行可鄙,其心可诛!臣恳请将其革职查办,交三司会审,以正朝纲,以肃军纪!”
满殿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对一个贪官的审判,更是一场微妙的政治交锋的序幕。
沈清言,这位以“文曲星”、“沈青天”闻名的年轻官员,第一次以监察御史的身份亮相于朝堂,便以如此强硬、如此精准的姿态,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立场与锋芒——一个不依附任何派系、敢于直刺要害的“孤臣直臣”!
萧绝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珠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奏。将赵元培革去官职,押入天牢,着三司会审,严查其罪。”
尘埃落定。
沈清言平静地退回班列,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或惊惧、或审视、或敬佩的复杂目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踏入了这帝国权力斗争的核心漩涡。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