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尘”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萧绝的心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那不仅仅是关乎前世的血仇与死亡,更将沈清言与这最核心、最危险的秘密彻底捆绑在了一起。自那日刑部签押房内霸道宣言之后,萧绝对沈清言的保护——或者说,监控——达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的新高度。
首先便是摄政王府。原本就戒备森严的府邸,如今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明哨暗卫的数量直接翻倍,尤其是在沈清言暂居的院落周围,几乎到了连只未经审查的飞鸟都难以潜入的地步。空气中时刻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肃杀与紧绷感。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但凡沈清言需要离开王府,无论是前往刑部衙署,还是因公务需要外出勘察,他的身边必定会跟着至少四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精锐暗卫。这些暗卫如同附骨之疽,却又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又不会过分干扰他的行动,但那份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却让沈清言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何等的“重点保护”之下。
更让刑部同僚们私下里议论纷纷、眼神微妙的,是摄政王萧绝本人不同寻常的“勤勉”。
以往,萧绝亲临刑部,多半是因重大案件或特殊公务,来去匆匆,威压迫人。可如今,这位日理万机的摄政王,出现在刑部衙署的频率显着增高。他总有各种“正当”理由——“查阅北境关联旧案”、“了解近期刑狱动态”、“巡视衙署防务”,甚至有时仅仅是“路过”。
而每一次,他的最终落脚点,似乎总是“恰好”在沈清言办公的公事房附近。
有时,他只是负手立于回廊下,远远地朝房内望上一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确认其安然无恙后,便沉默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众官员心惊胆战地躬身相送。
有时,他会径直走入公事房,也不多言,只是随意地翻阅一下沈清言手边的卷宗,问几句无关痛痒的案情,那深邃的目光却总是似有若无地停留在沈清言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安心?
更有甚者,他会直接屏退房内其他书吏,只留下他与沈清言二人。他也不打扰沈清言办公,只是自行寻一处坐下,或是处理他随身带来的紧急奏报,或是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沈清言身上,仿佛只是看着他,便能驱散某种潜藏于心底的不安。
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磁场。无需言语,只要萧绝出现,沈清言便能立刻感知到那独特而强大的气息。而当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偶然相接时,那瞬间的交汇,便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窜过。空气中总弥漫着一种化不开的暧昧,与只有彼此才懂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关于重生,关于醉红尘,关于那不容置疑的“你的命是本王的”宣言。
这种几乎寸步不离的“守护”,起初让沈清言颇感不适与压力。
这日午后,萧绝又一次“顺路”来到刑部,极其自然地走进了沈清言的公事房,挥手让屋内两名正在抄录文书的主事退下。他自己则走到窗边的太师椅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沈清言搁在旁边的《洗冤集录》翻看起来,姿态闲适,仿佛这里是他自家的书房。
沈清言停下笔,看着那个泰然自若占据了他办公场所一角的男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带着几分无奈的抱怨,低声开口道:“王爷,您这样…下官还怎么办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天知道,被这位气场强大的摄政王如同监工一般时刻“关注”着,他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集中精神分析那些错综复杂的案情。同僚们那些探究、暧昧、甚至带着些许畏惧的目光,也让他如坐针毡。
然而,这句抱怨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的心底深处,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甜意。仿佛被如此强势地、不容拒绝地纳入羽翼之下,也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令人心悸的认可与……珍视。
萧绝从书页间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那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他口是心非的伪装。他并没有因为沈清言的“抱怨”而有丝毫不悦,反而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迈步走到了沈清言的公案旁。
然后,在沈清言惊愕的目光中,他极其自然地、侧身坐在了宽大公案的一角,那位置,几乎紧挨着沈清言执笔的手臂。
“本王在此,” 萧绝垂眸,目光落在沈清言面前摊开的卷宗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一样办差。”
说着,他甚至伸手指了指卷宗上的某一行字:“此处记录模糊,责令重新核对。”
沈清言:“……”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绝的侧脸,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以及那存在感极强的压迫感。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心跳也漏了一拍。所有的抱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手足无措的悸动和……认命。
他默默地低下头,拿起笔,按照萧绝的“指示”,在那行字旁做了一个标记,心中那点隐秘的甜意,却如同投入清水的墨滴,悄然扩散开来。
萧绝就那样坐在案角,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指点”,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偶尔,他会抬手,极其自然地替沈清言将一缕滑落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偶尔,他会将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水,推到沈清言手边。
窗外秋光正好,室内一片静谧。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又暧昧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缠绕。
沈清言最初的不自在,渐渐在这种沉默而专注的陪伴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与平静。他甚至开始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守在身边,似乎……也并不坏。
而萧绝,看着沈清言逐渐放松下来、重新沉浸于公务中的侧影,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冰霜,也在不知不觉间,融化成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柔和。
寸步不离的守护,或许笨拙,或许霸道,却在此刻,化为了秋日里最缱绻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