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走向书房。
按照他说的,找到左边第二个书架,最下面一层。
那里果然堆着一些不算新的书籍,大多是电影理论、表演技巧方面的专着,还有一些装订好的打印笔记,纸张已经微微泛黄。
我抽出一本厚厚的《表演艺术心理学》,扉页上有一个清秀的签名和日期,是很多年前的了。
笔记的字迹工整而认真,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
这似乎是他学生时代的东西。
我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书架,慢慢地翻看起来。
书页间有很淡的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仿佛还能窥见一丝那个年少时、尚未成为影帝的陆渊的影子。
时间在字里行间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当我再次收到他「吃晚饭」的短信时,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整个下午。
这种被他远程“投喂”和“监控”的感觉很奇怪,但并不让人讨厌。
甚至……有种被牢牢惦记着的踏实感。
我热了冰箱里的半成品意面,味道居然不错。
刚吃完,他的电话果然准时打了过来。
这次背景安静了许多,像是在酒店房间。
“吃了?”他问。
“吃了。”
“看的什么书?”他像是随口问起。
我老实回答了那本教材的名字。
电话那头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很短促,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本很枯燥。”
“……还好。”
“笔记能看懂?”他又问。
“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我实话实说,那笔记里的很多专业术语和私人化的缩写,确实看得一知半解。
“哪里?”他问。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具体哪里不懂。
我慌忙拿起手边的笔记,翻到一处做了很多标记的地方,磕磕绊绊地念了一下上面的术语。
电话那头,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的、条理清晰的方式,开始给我讲解那个术语的含义和在表演中的具体应用。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甚至比书上的文字更容易理解。
我握着手机,听得有些入神。
他讲完,问:“懂了?”
“……懂了。”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又道,“明天可以看第三本架子顶层那本黑色封皮的《镜头语言》,那本更有趣些。”
“……好。”
之后,又是短暂的沉默。
但这次沉默并不让人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流淌在电话线两端。
“不早了,”他再次开口,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去睡。”
“……哦。”
“晚安。”他说。
“……晚安。”
等我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我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涨的,又带着一丝微甜的暖意
第二天,我几乎是在期待他的短信和电话中度过。
「醒了?」
「吃的什么?」
「书看到第几页?」
「这里的光线处理,注意看拉片分析部分。」
他的短信依旧简短,电话也依旧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检查作业般的严格。
但我却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甚至开始主动在看书时标记下问题,等着晚上电话里问他。
他讲解的时候总是很耐心,逻辑清晰,偶尔还会穿插一些片场的实际案例,听得我津津有味。
第三天下午,他发来的短信不再是问句。
「晚上七点,司机到楼下接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要回来了?
接我?去哪里?
巨大的问号盘旋在脑海里,但我没有问。
只是回复了一个:「好。」
傍晚,我挑了一条相对低调的黑色连衣裙换上,画了个淡妆。
看着镜子里似乎和三天前没什么不同、但眼神里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东西的自己,心情有些忐忑,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七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来的不是酒店服务生,而是一位穿着黑色西装、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是赵经纪人。
“林小姐,车在楼下。”赵明语气恭敬却疏离。
我点点头,跟着他下楼。
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公寓后门。赵明替我拉开车门。
我弯腰坐进去的瞬间,愣了一下。
陆渊并不在车里。
心里闪过一丝细微的失落,但我很快调整好表情,对赵明道了声谢。
车子平稳地驶出,汇入夜晚的车流。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忍不住问:“赵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明从副驾驶回过头,表情依旧平淡:“陆先生吩咐,带您去一个地方。”
他似乎不打算多说,我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私人停机坪。
远处,一架小型飞机的轮廓在夜色中清晰可见,舷梯下站着几个人。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赵明替我打开车门:“林小姐,请。”
我深吸一口气,走下车。
夜风带着凉意,吹起了我的裙摆。
舷梯下,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转了过来。
陆渊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身姿挺拔,站在飞机旁明亮的灯光下。
他似乎刚到不久,正低头看着手表,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冷淡和不耐。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我。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朝我微微颔首,然后伸出了手。
一个无声的邀请。
周围是轰鸣的引擎声和夜晚的冷风,可我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和他那只伸向我的手。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温热干燥的触感包裹住我微凉的指尖,力道坚定,不容拒绝。
“冷吗?”他问,声音被引擎声掩盖了些许,但我还是听清了。
我摇了摇头。
他不再多言,牵着我,转身走上舷梯。
机舱内部比想象中更宽敞舒适,布置得像一个小型的豪华客厅。
他帮我脱下大衣,交给旁边的空乘,然后带着我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喝水。”
他递给我一杯温水,语气自然得像这只是又一次寻常的见面,而不是分别三天后的重逢。
我接过水杯,小口喝着,偷偷打量他。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精神似乎不错。
坐下后,他就拿起了旁边的一份文件看了起来,侧脸冷峻专注。
好像我只是一件被他准时接来的行李。
之前三天通过电话和短信建立起的那点微妙的联系感,在见到他本人这种冷淡的态度后,似乎又变得摇摇欲坠。
飞机开始滑行,起飞时的失重感让我不自觉地抓紧了座椅扶手。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盖在我冰凉的手背上。
我抬起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依旧看着文件,似乎只是随手的一个动作,但他的掌心干燥而稳定,无声地传递过来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的心慢慢落回实处。
直到飞机进入平流层,他才松开手,继续处理文件。
机舱里很安静,只有他偶尔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和空调运作的白噪音。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和下方遥远城市的璀璨灯火,像散落的钻石。
不知过了多久,他合上文件,揉了揉眉心,看向我:“累了?”
我摇摇头。
他站起身:“过来。”
我跟着他走到舷窗边。
他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带着我一起看向窗外无尽的夜空。
“好看吗?”他低声问,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窗外是极致的黑暗和孤独,只有零星遥远的光点。
我却点了点头:“好看。”
因为你在。
他在我耳边极轻地笑了一下,手臂收得更紧些。
“还要飞一会儿,”他说,“睡一觉,到了叫你。”
“去哪儿?”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巨大涟漪。
“回家。”
这两个字像带着某种神秘的重量,沉沉地坠入心湖,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家?
他的家?
一个于我而言完全陌生、却被他如此自然宣之于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