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龙惊墨推着夜烬,跟随引路内侍前往设宴的琼华殿。一路上,她心绪难平。太医那句“毒入骨髓,沉疴难起”如同冰锥,刺入她心中。她自幼习武,也略通医理,深知能造成这般效果、连太医院正都束手无策的毒,绝非凡品,其霸道阴狠,恐怕不止是让夜烬残疾那么简单,极可能……是在缓慢侵蚀他的性命。
方才在慈宁宫人多眼杂,她无法确认。此刻,借着调整轮椅角度,她的指尖“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夜烬垂在扶手上的手腕。
那一触之下,龙惊墨心中剧震!
指下的脉搏沉细欲绝,时而急促如鼓点,时而又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脉象紊乱之中,隐隐透出一股阴寒死气。这绝非寻常病症或普通毒药所能致!这分明是多种剧毒交织,深入脏腑,不断消耗生机本源之象!院正所言非虚,甚至可能还保守了。照此下去,夜烬恐怕……寿数难长。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她终于明白,为何其他皇子,包括太子都尚未正式娶正妃,唯独功勋卓着却身中剧毒的七皇子被急急指婚。这哪里是恩宠?这分明是……用一个王妃的名分,来安抚或者说监视一个即将油尽灯枯、却又曾手握重权的皇子!皇室这是既要榨干他最后的价值(比如与龙家的联姻可能带来的稳定),又要确保他“安分”地走向终点。
好狠的心!好精密的算计!
琼华殿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皇帝与太后并未出席这等家宴,由太子与柳贵妃主持。席位安排得颇有深意,太子与柳贵妃居上首,其他皇子公主按序而坐,而定渊王夫妇的席位,却被安排在了一个靠近角落、不甚起眼的位置。
宫人们流水般呈上珍馐美馔。龙惊墨目光扫过自己与夜烬面前的食案,心中冷笑更甚。
那一道道看似精美的菜肴,在她眼中却如同张牙舞爪的毒物。清蒸鲥鱼上淋的汁水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甜腥气;翡翠虾仁旁配的姜醋颜色暗沉;就连那碗看似清淡的莲子羹,也飘散着与莲香格格不入的微弱苦涩。更有几道菜,食材本身无毒,搭配在一起却属性相克,长期食用,无异于慢性自杀!
这已不是简单的怠慢,这是明目张胆的谋害!是要加速夜烬的死亡,也要让她这个新王妃一同“病弱”下去,最好悄无声息地消失。
夜烬的目光淡淡扫过食案,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眼前不是致命的毒药,而是再寻常不过的菜肴。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或愤怒,只是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这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漠然,一种早已习惯的、对自身处境的默认。他似乎……早就知道会如此。
太子与柳贵妃谈笑风生,偶尔投来一瞥,眼神中带着施舍般的怜悯和一丝看好戏的期待。其他皇子公主们亦是言笑晏晏,仿佛无人察觉这席间的暗涌杀机。永宁公主更是毫不掩饰地朝他们这边投来鄙夷的目光。
龙惊墨知道,她不能不吃。不吃,便是授人以柄,会立刻被扣上“不识抬举”、“心怀怨怼”的罪名,甚至可能被污蔑为在食物中动了手脚。她必须吃,而且要当着他们的面,安然无恙地吃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意念微动,一颗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碧色丹丸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掌心。这是她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高阶解毒丸,虽不能解百毒,但化解眼前这些混合毒物和相克食物的毒性,应当足够。
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碾,将丹丸化开,药力悄然弥漫。她先是拿起银箸,夹了一筷子那气味异常的鲥鱼,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咽下。动作优雅,看不出丝毫异样。
接着,是虾仁,是羹汤……她将面前几道问题最严重的菜肴,都亲自尝了一遍。
在她品尝那些菜肴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夜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纯粹审视,而是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探究。他似乎想看看,她究竟会如何应对,是懵懂无知地中毒,还是……另有手段。
柳贵妃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太子眼中也闪过一丝放松。他们看着龙惊墨“无知无觉”地将那些带毒的菜肴吃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看来这龙惊墨,即便会些拳脚功夫,懂点粗浅医术,但在用毒解毒这等高深手段面前,依旧是个不入流的雏儿。一个即将陪葬的王妃,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永宁公主甚至嗤笑一声,低语:“饿死鬼投胎么?吃得倒香。”
龙惊墨对他们的反应视若无睹,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她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大部分视线,用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未被动过手脚的清淡素菜,轻轻放入夜烬面前的碟中,低声道:“王爷,用些这个吧。”
夜烬垂眸看了一眼碟中的菜,又抬眸看向她。这一次,他眼底的探究似乎更深了些,还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他并未立刻动筷,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拿起银箸,夹起那口菜,放入口中。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吃得很少,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仪式,或者……是为了回应她这份看似徒劳的、微小的保护。
宴席在一种诡异而“和谐”的氛围中继续进行。龙惊墨表面平静,内心却已翻江倒海。这皇室的家宴,比战场更加凶险。她今日能凭借解毒丸躲过一劫,明日呢?后日呢?
看着身旁这个沉默寡言、身中奇毒、被至亲之人视为弃子却仿佛洞察一切的男人,龙惊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并非全然麻木,只是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掩藏在了那副平静的面具之下。或许,他们同是这盘棋局中的棋子,也都是彼此唯一的、暂时的盟友。而他那种洞悉一切却默然承受的态度,更让她感到一种心惊,也让她意识到,要想在这吃人的漩涡中活下去,甚至找到一丝生机,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宫宴散后,回到那座冰冷压抑的定渊王府,龙惊墨屏退了所有下人。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依旧平静无波的脸,手指轻轻抚过腕间一个看似普通的玉镯。
或许,是时候动用一些……她从未示人的底牌了。这偌大的王府,这吃人的京城,总要有一处,是她能真正掌控的天地。而夜烬身上的毒,以及他那深不可测的态度,或许就是她破局的关键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