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如期而至。
天空像是被洗过一般,墨黑澄澈,唯有那一轮银盘似的满月,高悬于空,清冷皎洁的月华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而神秘的银辉里。这月光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带着一丝不祥的静谧。今夜的王城,安静得异乎寻常,连犬吠之声都听不见,仿佛万物都预感到了什么,蛰伏起来,唯有风穿过空荡街巷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
定渊王府,更是如同一个张开所有尖刺的刺猬。肉眼可见的淡金色阵法光幕在府邸上空流转,明哨持刀而立,眼神锐利如鹰,暗处,不知多少影卫的呼吸与夜色融为一体。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肃杀,紧绷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书房内,夜烬坐镇中枢,虽在轮椅之上,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定海神针。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轮椅扶手,节奏稳定,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比平日更幽深几分的眼眸中,看出一丝隐藏极深的凝重。
龙惊墨立于他身侧,已换上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纤细却坚韧的身姿。发髻上只簪着那支清心簪,温润的光泽似乎也因即将到来的风暴而略显急促。
腰间贴身藏着三张紫金符箓,隐隐发烫。而那个她自穿越之初便得到、源自这具身体母亲遗物、却一直无法打开的精巧首饰盒,此刻正紧紧攥在她手中。盒身冰凉,但在透过窗棂的月华照射下,似乎有极细微的流光在木质纹理下悄然游走,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正与天上的圆月遥相呼应。
“时候快到了。”夜烬望向窗外那轮越来越亮、几乎有些刺眼的明月,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伸出手,轻轻覆上龙惊墨紧握首饰盒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怕吗?”
龙惊墨深吸一口气,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有关切,有信任,更有一种并肩作战的决绝。她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坚定:“不怕。只是……这盒子……”
她的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城西方向,一道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光柱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直插云霄!光柱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模糊,无尽的阴邪气息如同决堤的潮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灵魂层面的威压,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与此同时,“嗡——”的一声悲鸣,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防御阵法光幕剧烈闪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原本璀璨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他们开始了!目标果然是城西枯井!”龙惊墨感到手中的首饰盒骤然变得滚烫,盒内传来清晰的“咔哒”声,仿佛某个尘封已久的锁扣,正在这极致月华与幽冥之力的双重刺激下,剧烈地松动。
“按计划行事!”夜烬不再多言,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敛去,只剩下冰封般的杀意。
他率先驱动轮椅,机关触发,轮椅如同拥有生命般,如离弦之箭般无声而迅疾地冲出王府,龙惊墨与一众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的精锐影卫紧随其后。
城西废弃区,那口传闻中的巨大枯井此刻已模样大变。
井口被某种暴力手段扩大,形成一个幽深、不断向外逸散黑气的祭坛入口,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幽冥之气如同活物般从井口喷涌而出,在空中张牙舞爪。
祭坛周围,站立着数十名身着黑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幽冥殿徒众,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环绕祭坛跪拜,口中吟诵着晦涩古老、令人头晕目眩的咒文。这咒文似乎能牵引人的心神,连空气都随之震荡。
祭坛中央,悬浮着一面样式古朴、边缘雕刻着狰狞恶鬼图案的青铜镜——正是往生镜!此刻,镜面正对着天上那轮圆满到极致的月亮,贪婪地、几乎是掠夺般地汲取着纯净的月华。
镜面从原本的暗沉逐渐变得明亮,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光,镜面深处,似乎有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在挣扎、哀嚎。
戴着青铜面具的幽冥殿主,站在往生镜前,张开双臂,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癫狂的狂热:“以月华为引,以异魂为祭,往生之门,洞彻轮回,今日当开!”
他猛地转头,那双透过冰冷面具射出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锁链,死死锁定了刚刚赶到、气息未稳的龙惊墨,嘶哑的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命令:“把她带过来!献祭给圣镜!”
更多的黑袍人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恶鬼,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无声涌出,带着浓郁的腥风,扑向龙惊墨一行人。
夜烬冷哼一声,甚至未见他有太大动作,轮椅周围瞬间弹出数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寒光,剑气纵横交错,森然凌厉,当先冲来的几名黑袍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被无形剑气斩为两段,伤口处黑气逸散,竟无多少鲜血流出。
身后的影卫们亦如虎入羊群,刀光剑影,与潮水般的敌人厮杀在一起,金属碰撞声、利刃入肉声、闷哼与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
然而,随着往生镜汲取的月华越来越多,它散发出的幽冷光芒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重压领域。
所有幽冥殿徒众在其中如同打了鸡血,双眼赤红,力量速度暴增,攻势更加疯狂。
而龙惊墨这边的人却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心头和四肢百骸,动作迟滞,体内真气的运行也变得晦涩不畅,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惊墨,就是现在!”夜烬一边挥袖震退两名配合默契、招式刁钻的幽冥长老的围攻,一边沉声喝道,他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依旧清晰地传入龙惊墨耳中。
龙惊墨知道不能再等。她感受到手中的首饰盒已经烫得几乎握不住,盒盖在剧烈震动,里面的东西急切地想要破盒而出!
她不再犹豫,强忍着那几乎灼伤掌心的热度,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虽然微薄却无比精纯的太清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双手,用力一扳!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响声,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与诡异咒文吟诵声中异常清晰地传开。
那困扰她多时、坚不可摧的首饰盒,终于在满月月华与太清真气的共同作用下,应声开启!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盒内静谧地躺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质感温润的白色宝珠。
在盒子开启的刹那,宝珠仿佛沉眠已久的神物骤然苏醒,自动悬浮而起,升至龙惊墨胸前,随即,一股柔和而磅礴、充满生机与祥和气息的乳白色光华,以宝珠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白光与往生镜那阴冷、死寂、充满掠夺意味的幽光截然不同,它温暖、纯净、圣洁,如同母亲的怀抱,又似暗夜后初升的朝阳,带着净化一切污秽、抚慰一切伤痛的力量!
“净月珠?!这不可能!” 幽冥殿主那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姿态首次被打破,他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此物乃我幽冥克星,早已失传数百年!怎么会在你手里!怎么可能!”
净月珠的光芒如同水银泻地,又似温暖的潮汐,迅速而坚定地扩散开来。它所到之处,那由往生镜营造的、令人窒息的幽冥领域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嗤嗤”的消融声,迅速瓦解、崩散!
光芒照在幽冥殿徒众身上,他们身上缠绕的护体黑气立刻如滚汤泼雪般消散,露出底下苍白扭曲的面容,他们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仿佛被投入了炼狱之火,力量急剧衰退,甚至有人直接瘫软在地,化作飞灰。
而被这温暖白光笼罩的龙惊墨一方,却感到浑身一轻,之前的沉重压制感荡然无存,消耗的力量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精神为之一振!
“原来……它叫净月珠。”龙惊墨福至心灵,喃喃低语。
一股明悟涌上心头,师傅玄尘子那句“破局的关键在你”,原来并非虚言安慰,也非全然指她异世之魂的身份,更是指这枚母亲留下的、她一度以为只是普通嫁妆的宝物!
她曾暗自埋怨师父不顾徒儿死活,此刻方知,生机早已藏在她身边。
她不再犹豫,双手虚托宝珠,将体内所有微薄的太清真气,连同那份与宝珠骤然紧密起来的血脉相连之感,全力注入。
净月珠得到这同源的力量助力,光芒再盛,仿佛一颗落入凡间的微型月亮,化作一道凝实而纯净的乳白光柱,带着一往无前的净化之意,主动迎向了往生镜射来的那道充满贪婪、掠夺意味的死亡幽光!
嗤——!
两股性质截然相反、代表着生与死、净化与吞噬的终极能量在空中轰然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能量最核心处激烈湮灭、互相磨蚀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
乳白色的净化之光与幽暗的吞噬之光如同两条巨龙,相互缠绕、撕咬、对抗,一时间竟僵持不下,将祭坛上空映照得光怪陆离!
“可恶!功亏一篑!本座筹谋百年,岂容你破坏!”幽冥殿主彻底暴怒,青铜面具下的双眼爆发出骇人的红芒。
他不再理会往生镜的僵持,亲自出手,周身幽冥之力疯狂涌动,凝聚起滔天的黑气,化作一只遮天蔽日、指甲锋利的巨大鬼爪,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猛地抓向全力维持净月珠、看似毫无防备的龙惊墨!
“你的对手是我!”
一个冰冷、熟悉,却带着前所未有凌厉气势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响起!
不知何时,夜烬竟已从轮椅上站起!身姿挺拔如松,哪里还有半分残弱之态?
他的腿,早在龙惊墨治好他体内奇毒时便已恢复!
隐忍至今,伪装残弱,不过是为了迷惑太子与朝中暗敌,引蛇出洞。此刻,面对幽冥殿主这等级别的威胁,他已无需再隐藏!
一道凌厉无匹、仿佛能斩断一切的璀璨剑罡,后发先至,如同银河倒泻,精准无比地斩在那巨大的鬼爪之上!
“轰!”
鬼爪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飘散的黑气。夜烬持剑而立,衣袂在能量风暴中猎猎作响,眼神睥睨,宛如战神临世!
战场局势,因为净月珠的圣光与夜烬的突然爆发,瞬间逆转!
龙惊墨全力维持着净月珠,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枚宝珠之间那种奇妙的、血脉相连的联系愈发紧密。
这枚在她最无助、最迷茫时陪伴她的首饰盒里的宝物,这枚母亲留下的最后馈赠,竟成了今夜决定胜负、克制幽冥殿的关键。
月华依旧清冷地洒向大地,但祭坛上的战斗,已进入最惨烈、最白热化的阶段。
光与暗的界限在此刻无比分明,而生与死的天平,正在微微颤动,最终的胜负,系于每一个人的抉择与坚持。
幽冥殿主的底牌尚未尽出,夜烬与龙惊墨的不敢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