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了三天，城郊黑风岭的山体出现滑坡。清晨五点，护林员报案称，滑坡冲出的裂缝里露出了一截白骨，像是人的手臂。
市局法医林墨接到电话时，正在解剖室整理一份旧档案。他放下手里的镊子，指尖还沾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地址发我手机上，十分钟到。”
电话那头是刑警队长李建国的大嗓门：“小林，这次有点邪乎，那地方是黑风岭的‘无底洞’，老一辈说扔啥都填不满，你小心点。”
林墨没应声，挂了电话。助手苏语抱着勘查箱跑过来，马尾辫甩得飞快：“墨哥，李队说有新案子？”
“嗯，黑风岭，可能是具旧尸。”林墨拿起外套，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没人知道，这位全市最年轻的主任法医，天生带着一双阴阳眼，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警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了四十分钟，才抵达现场。警戒线已经拉起，李建国正蹲在裂缝边抽烟，看见林墨下车，立刻掐了烟迎上来：“你可来了！这洞邪门得很，刚才想下去看看，绳子放了二十米还没底。”
林墨探头看向裂缝，洞口直径不到两米，深不见底，潮湿的寒气混着腐土味扑面而来。他皱眉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趴在洞口边缘，长发垂进黑暗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苏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被雨水冲刷的岩壁：“墨哥，怎么了？”
“没什么。”林墨收回视线，戴上手套，“准备绳索，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去！”苏语立刻把勘查箱背好。
李建国按住她：“你在上面接应，我跟小林下去。”他知道林墨的脾气，决定的事不会改，只能自己跟着保险。
消防队员固定好绳索，林墨和李建国顺着岩壁往下滑。洞壁长满青苔，湿滑难行，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里徒劳地晃动。下降到大概三十米时，林墨忽然喊停：“等等。”
他的手电筒照向左侧一处凹陷——那里堆着些破碎的布料和骨头，像是被野兽拖过。而那个穿白裙的女人，就站在骨头堆旁，脸色惨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墨。
“有什么发现？”李建国压低声音问。
林墨指着骨头堆：“主体应该在这里，需要清理。另外，注意周围有没有金属物件。”他说话时，女人缓缓抬起手，指向洞壁的一处石缝。
苏语在上面用对讲机问：“墨哥，需要什么工具吗？”
“把筛子和镊子递下来，另外，带个样本袋，我发现点东西。”林墨说着，朝女人指的石缝爬过去。石缝里卡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刻着一个“冉”字。
女人看到戒指，突然开始流泪，嘴里无声地重复着什么。林墨凑近，隐约听到两个字：“救我。”
回到法医中心时，雨还没停。苏语在清理骸骨，林墨则拿着那枚戒指反复观察。李建国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档案：“查了失踪人口，近十五年在黑风岭附近失踪的年轻女性有七个，其中三个名字里带‘冉’字。”
他把档案摊开：“第一个是2014年失踪的周冉，当时22岁，在附近的度假村当服务员；第二个是2016年失踪的刘冉冉，19岁，大学生，去黑风岭写生时没回来；第三个是2010年失踪的陈冉，25岁，做药材生意，去山里收药材后失联。”
苏语抬起头：“骸骨的年龄大概能推断出来吗？”
“初步判断在20到25岁之间，骨龄检测需要时间。”林墨放下戒指，“但我觉得是周冉。”
李建国挑眉：“为什么？”
“直觉。”林墨没说实话。刚才在洞里，那个女人的鬼魂一直跟着他，在他看到周冉档案照片时，鬼魂的身影明显晃了一下，照片上的周冉，穿的正是一条白色连衣裙。
深夜，法医中心只剩下林墨一人。他坐在解剖台前，看着拼凑到一半的骸骨。周冉的鬼魂就站在对面，眼神里满是痛苦。
“是谁杀了你？”林墨轻声问。
鬼魂张了张嘴，声音飘忽：“他说……带我去看风景……车开到半山腰……”她的身影开始闪烁，“好黑……好冷……他手里有刀……”
“他是谁？长什么样？”
“记不清了……很高……有胡子……身上有酒味……”鬼魂的声音越来越弱，“戒指……是他送的……”
林墨拿起那枚戒指，内侧除了“冉”字，还有一串模糊的编号，像是某个品牌的定制款。他打开电脑，搜索银饰品牌的定制记录，终于在一个已倒闭的本地品牌官网存档里找到了线索——2013年，有人定制过一枚刻“冉”字的戒指，买家留的名字是“张强”，电话已经是空号。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就带着人去查张强。苏语则拿着骸骨样本去做骨龄和dNA检测，结果出来后，确认骸骨正是周冉，死亡时间约在11年前，死因是颅骨钝器损伤，颈部有勒痕，属于被殴打后窒息身亡。
“张强，45岁，2014年在黑风岭附近开了家农家乐，2016年突然关门，去了邻市。”李建国把调查结果扔在桌上，“这人有前科，2008年因为酒驾撞人被判过刑，出狱后一直在黑风岭一带活动。”
林墨想起周冉鬼魂说的“有胡子、身上有酒味”，和张强的特征对上了。“他现在在哪？”
“在邻市开了家建材店，我们已经联系当地警方协查。”李建国站起身，“我现在过去一趟，你跟苏语再去现场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重回无底洞时，雨过天晴。阳光透过洞口照进来，能看到洞壁上有攀爬的痕迹。苏语拿着刷子清理石壁，突然喊：“墨哥，这里有东西！”
石壁的青苔下，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强”字。周冉的鬼魂在旁边看着，身体剧烈颤抖，嘴里反复说：“是他……就是他……”
林墨摸了摸那个刻字，边缘的石头已经风化，应该是很多年前刻的。“周冉被带到这里时还活着，她想留下线索。”
苏语突然指着洞底：“那里好像有个包！”
两人再次下到洞底，在一堆乱石下找到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包里有一个褪色的工作证，正是周冉在度假村的证件，还有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写着：“张强让我今晚去后山，说有惊喜。”
这时，李建国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急促：“张强跑了！我们去他店里时，人已经不见了，只找到这个！”他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一枚和周冉戒指同款的男士戒指，上面刻着一个“强”字。
“他知道我们在查他了。”林墨看着周冉的鬼魂，“他为什么要杀你？”
鬼魂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指着自己的肚子，无声地流泪。林墨突然明白：“你怀孕了？”
鬼魂点点头，然后指向度假村的方向，嘴里吐出几个破碎的词：“他老婆……发现了……”
李建国那边传来新消息：“查到了！张强2014年时已婚，他老婆当时在度假村做保洁，叫王丽。我们去查王丽，发现她2015年就和张强离了婚，现在在本地开了家小超市。”
林墨立刻说：“去见王丽。”
王丽看起来很憔悴，听到周冉的名字时，手抖了一下。“我知道她，当年度假村都传她和张强关系不正常。”
“张强杀了她，对吗？”林墨盯着她的眼睛。
王丽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天我看见她给张强发信息，说怀孕了，要跟他摊牌。晚上张强回来时，身上全是泥，手里还拿着把沾血的锤子。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周冉逼他离婚，他失手杀了人，把尸体扔到了无底洞。”
“你为什么不报警？”苏语追问。
“我怕……”王丽的声音哽咽，“他说如果我报警，就杀了我全家。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总觉得周冉会来找我……”
根据王丽提供的线索，张强有个表哥在黑风岭深处开了个猎户小屋。李建国立刻带人赶过去，林墨和苏语也跟了过去。
小屋藏在一片密林里，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李建国示意大家埋伏好，刚要冲进去，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林墨推门进去时，看到张强倒在地上，腿上插着一把刀，而周冉的鬼魂正站在他面前，眼神冰冷。
张强看到林墨，像是看到了救星：“救我！有鬼！那个女人的鬼魂一直跟着我！”
林墨蹲下身，看着他流血的腿：“是周冉让你这么做的？”
张强惊恐地点头：“我这些年走到哪都能看到她，她一直缠着我……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交代了一切：2014年，他和周冉在度假村相识，很快发展成情人关系。周冉怀孕后逼他离婚，他怕事情败露，就以看风景为由把周冉骗到黑风岭，争执中用锤子打死了她，把尸体扔进无底洞，还拿走了她身上的财物，伪造了她卷款跑路的假象。这些年他一直活在恐惧里，时常产生幻觉，总觉得周冉在盯着他。
被带走时，张强突然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大喊：“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周冉的鬼魂看着他被押走，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朝林墨微微点头，像是在道谢，然后化作一道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林墨站在小屋门口，看着远处的无底洞。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驱散了所有阴霾。苏语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墨哥，案子破了，周冉可以安息了。”
李建国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这次多亏了你，不然这案子可能永远沉在洞里了。”
林墨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有些真相，需要生者的眼睛去发现，也需要死者的声音去指引。而他，只是那个幸运的倾听者。
回去的路上，苏语突然问：“墨哥，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
林墨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轻声说：“或许吧，那些没说完的话，没了结的事，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车窗外，雨彻底停了，天空露出一抹清澈的蓝，像是谁洗去了所有的黑暗与冤屈。无底洞的深渊里，从此再无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