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日傍晚，市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还亮着灯。林墨摘下手套，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他身后的苏语正对着电脑录入尸检报告，屏幕蓝光映得她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
“墨哥，明晚的餐厅我订好了，建国叔说他知道有家私房菜，情人节前排还能插进去。”苏语敲完最后一个字，转过来时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看完电影去吃饭，完美。”
林墨揉了揉眉心，白大褂袖口滑下来，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淡的疤痕。他没接话，目光落在解剖台旁的标本瓶上，那里浸泡着一截带齿痕的指骨。苏语知道他又在想案子，刚要开口，解剖室的门被撞开，李建国的大嗓门裹着寒气涌进来。
“俩小的还没走？正好，城东丽景酒店出了个案子，情侣套房，死状……有点意思。”李建国把警帽往桌上一摔，军绿色大衣上沾着雪粒子，“刚接到报警，女死者被发现时，手里攥着条钻石项链，周围摆了一圈白玫瑰。”
苏语瞬间站直身体：“情人节快到了，情杀？”
“不好说，现场太‘精致’了。”李建国啧了声，“法医车已经在路上，林墨你……”
“我去。”林墨已经开始脱白大褂，露出里面深灰色高领毛衣，“苏语，把工具箱带上。”
警车穿过流光溢彩的街道，沿街商铺早已挂起 Valentines day 的霓虹牌，红玫瑰和爱心气球堆在橱窗里，甜腻的情歌顺着车窗缝隙钻进来。林墨靠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玻璃，他看见街角有个穿白裙子的女人蹲在地上哭，裙摆沾着污泥，可路过的行人谁也没看她——那是个滞留人间的鬼魂，上周死于车祸，还在等肇事司机。
“墨哥，你看什么呢？”苏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拥挤的人潮。
“没什么。”林墨收回视线，“死者信息有吗？”
“张曼，二十四岁，珠宝设计师，在业内小有名气。报警的是酒店服务生，说下午三点接到客房电话，说需要换床单，敲门没人应，用总卡打开门就看见了。”李建国翻着笔录本，“初步排查，她昨晚独自入住，登记信息显示是为了‘情人节灵感创作’。”
丽景酒店在市中心商圈，十七楼的情侣套房铺着酒红色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林墨刚踏进房间就顿住脚步，苏语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看见鬼魂时的习惯。
房间中央的圆形大床上，张曼仰躺着，白色睡袍被扯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口。她脖颈上没有任何痕迹，致命伤在左胸，尖锐物造成的贯穿伤，心脏位置插着一朵白玫瑰，花瓣上的水珠混着血珠往下滴。
更诡异的是她的右手，五指蜷曲，紧紧攥着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颗切割成爱心形状的钻石，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床的四周摆满白玫瑰，花茎修剪得整整齐齐，围成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圈，圈住了整张床。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林墨戴上双层手套，俯身检查尸体，“伤口边缘有挫伤，凶器应该是窄刃锐器，宽度不超过三厘米，长度至少十五厘米。”
苏语举着相机拍照，镜头里的张曼双眼圆睁，瞳孔放大，脸上凝固着惊恐。“墨哥，你看她的眼睛。”
林墨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眼睑，巩膜上布满出血点：“机械性窒息？但胸口的伤……”
“不是窒息。”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林墨耳边响起，他侧过头，看见张曼的鬼魂坐在床尾，穿着和尸体一样的白色睡袍，只是胸口没有伤口，脸色苍白得像纸，“他先用东西捂住我的嘴，然后……”鬼魂抬手按在左胸，表情痛苦，“项链是他送的，他说情人节提前送我礼物。”
林墨没回头，继续检查伤口：“苏语，提取玫瑰花瓣上的指纹，特别是花茎底部，还有地毯边缘，看看有没有拖拽痕迹。”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苏语留意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巧克力礼盒，其中一颗心形巧克力上有个微小的齿痕。
“他是谁？”林墨在心里问。鬼魂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他戴着口罩，很高，左手手腕有块疤，像个月牙……”
李建国在客厅翻查监控记录，对讲机里传来他的声音：“林墨，电梯监控坏了，楼梯间的拍到个可疑身影，凌晨一点左右，穿黑色连帽衫，戴口罩，看不清脸。”
苏语忽然“咦”了一声，她蹲在玫瑰花环外，用证物袋捡起一片掉落的花瓣：“墨哥，这玫瑰有问题，花瓣边缘发灰，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泡过。”
林墨起身，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看。鬼魂突然激动起来，飘到他面前：“是福尔马林！我闻到过，在他身上，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建国叔，让技术科检测花瓣，重点查甲醛和防腐剂成分。”林墨把证物袋递给苏语，“死者胃内容物呢？”
“刚取完样，送去化验了。”苏语往试管上贴标签，“墨哥，你觉不觉得这现场太刻意了？白玫瑰、项链、爱心巧克力，像……像精心布置的礼物盒。”
林墨没说话，他走到窗边，窗帘拉开一条缝，外面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鬼魂跟过来，指着对面写字楼的方向：“我见过他，在那边上班，上个月有次展会，他来问过我项链设计的事……”
“哪家公司？”
“忘了……”鬼魂捂住头，透明的手指穿过发丝，“他说他叫阿哲，经常给我发消息，说喜欢我的设计……”
李建国走进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是部手机：“死者手机解锁了，微信里有个置顶联系人，备注是‘阿哲’，最后一条消息是昨晚九点四十发的，‘我到楼下了，礼物给你带来了’。”
林墨接过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停留在这句。往上翻，阿哲的消息大多是询问设计细节，偶尔夹杂几句暧昧的话，张曼的回复都很客气，带着疏离。直到三天前，阿哲说：“情人节我准备了特别的礼物，提前送给你，就当庆祝你的新系列发布。”
张曼回了个谢谢的表情。
“查这个阿哲的真实身份，”林墨把手机还给李建国，“还有，查张曼最近的社交圈，有没有手腕带月牙形疤痕的男性。”
尸检在凌晨三点完成。林墨摘下口罩，脸色比平时更白。苏语递过来一杯热咖啡：“死因确定是单刃锐器造成的心脏破裂，失血性休克死亡。胃内容物里有安眠药成分，剂量不大，刚好让人四肢无力。玫瑰花瓣上的福尔马林浓度很高，和医院标本室用的浓度一致。”
“她体内有抵抗伤吗？”李建国靠在门框上，眼底布满血丝。
“没有。”林墨揉着太阳穴，鬼魂的哭诉还在耳边回响——“他很用力，我动不了，他说这是最完美的作品，用我的血浇灌玫瑰……”“项链的钻石是假的，他骗我，那是玻璃仿制品……”“他闻起来有消毒水味，指甲缝里有红色的东西，像颜料……”
“假钻石？”苏语愣住，“我看切割工艺挺好的。”
“送去检测就知道了。”林墨起身，“建国叔，查一下全市的医学标本室和美术用品店，特别是最近购买过福尔马林和红色颜料的人。另外，张曼的新系列发布会名单，把所有男性参会者列出来，重点查左手腕有疤痕的。”
晨光熹微时，三人坐在警局食堂吃早餐。李建国呼噜噜喝着粥，手机在桌上震动，他接起电话，脸色渐渐严肃：“什么？阿哲的身份查到了？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把油条往盘子里一拍：“阿哲叫陈哲，是市中心医院的病理科医生，半年前辞职了，原因不详。重点是，他左手腕有个月牙形疤痕，小时候被玻璃划伤的。”
“病理科医生，接触福尔马林合情合理。”苏语立刻打开电脑，“他辞职后干什么去了？”
“开了家私人画室，就在丽景酒店对面的写字楼里。”李建国咬着牙，“这小子反侦察意识挺强，画室登记的是他远房表妹的名字。”
林墨放下筷子，他想起鬼魂说过“在对面写字楼上班”。“去画室。”
陈哲的画室在十七楼，和酒店的案发楼层一样高。防盗门没锁，推开门就是浓重的松节油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画室中央的画架上蒙着白布，四周散落着画框，全是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中人物都是张曼，穿着不同的衣服，背景全是白玫瑰。
苏语倒吸一口凉气：“变态吧这是。”
林墨走到画架前，掀开白布。画布上是幅油画，背景是丽景酒店的情侣套房，床上躺着的张曼和他们看到的尸身姿势一模一样，胸口插着白玫瑰，手里攥着项链，只是画中的项链吊坠是红色的，像滴凝固的血。
“他提前画好了凶案现场。”李建国的声音发紧，“这孙子是蓄谋已久。”
画架旁的颜料盒里，红色颜料还没干。林墨用棉签蘸了一点，放在证物袋里：“和张曼说的一样，红色颜料。”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铁柜，柜门没关严，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排排标本瓶，里面浸泡着各种花朵，全是白玫瑰，瓶身贴着日期标签，最早的在半年前。
“墨哥，你看这个。”苏语指着书桌抽屉里的设计图，“这是张曼新系列的项链设计稿，和她手里那条一模一样。”
林墨拿起设计稿，鬼魂突然出现在抽屉旁，指着角落里的签名：“这是我落在画室的，上次来送画稿，他说帮我修改细节……”
“他为什么杀你？”林墨在心里追问。
鬼魂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声音越来越微弱：“他说……只有死亡能让美永恒……他把假钻石塞进我手里时说，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这时，李建国的对讲机响了：“李队，查到陈哲的行踪了，他买了今天上午去邻市的火车票，已经在车站候车了！”
三人立刻赶往火车站。候车大厅里人潮涌动， Valentines day 的广告在大屏幕上循环播放。林墨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停在角落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身上——他正低头看手机，左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手腕处露出月牙形的疤痕。
“陈哲。”林墨走过去，男人猛地抬头，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抓起行李箱就跑，却被李建国一把按在地上。
审讯室里，陈哲起初拒不承认，直到林墨把那幅未完成的油画照片放在他面前。
“你从半年前就开始跟踪张曼，”林墨的声音很平静，“你模仿她的设计做了那条假钻石项链，骗她说是情人节礼物。你知道她对福尔马林过敏，所以在玫瑰上喷了高浓度福尔马林，让她在失去反抗能力时，既能闻到熟悉的气味，又能感受到窒息般的痛苦。”
陈哲的肩膀开始颤抖。
“你在病理科见惯了标本，觉得只有死亡才能留住最美的瞬间。”林墨继续说，“你把现场布置成画里的样子，以为这是艺术，其实只是谋杀。”
陈哲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她不懂，活着的美会凋谢，只有死了才永恒……那条项链，是我用她的设计做的，假的又怎么样？最后陪着她的，是我送的礼物……”
林墨没再说话，起身走出审讯室。苏语和李建国跟在后面，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映着三人沉默的身影。
“情人节聚餐……”苏语小声说，“还去吗？”
李建国叹了口气：“去，怎么不去。案子破了，更得好好吃顿年夜饭，哦不，情人节大餐。”
林墨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又开始飘落的雪花。他仿佛又看到张曼的鬼魂，穿着白睡袍站在雪地里，手里攥着那条假钻石项链，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散在风里。
“走吧。”林墨转身，嘴角难得带上一点笑意，“订好的餐厅，别浪费了。”
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情人节的脚步越来越近，有人在庆祝，有人在哀悼，而对于“市局铁三角”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在案件与生活中交替的夜晚，只是这个夜晚，带着玫瑰与血腥混合的，特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