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当有陪客。
一般来说,陪客要符合两个要素。
一个是身份要够,不能让客人觉得轻慢。
一个是见识要广,学识要深,口才要溜,会搞点气氛,不能冷场。
周学熙正经八百地邀请袁凡,自然也请了人作陪。
请了两位。
只是他请的这两位陪客,有些惊悚。
袁凡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一看请帖上写的名字,还是被惊着了。
“我勒个去,这周大老板是艾特错人了吧?”
袁凡以为是自己眼花,可揉了揉眼,那两位的名字还是在那儿支棱着。
“陪宾:
《清儒学案》总编纂,徐公讳世昌。
鲁大矿业公司理事长,靳公讳云鹏。”
粗粗一看,也就那么回事儿。
一个是编书的,一个是开矿的。
可细看那尊姓大名,编书的叫徐世昌,开矿的叫靳云鹏!
一个是大总统,去年下的台。
一个是总理,前年辞的职。
袁凡自己都蒙了,一个前总统,一个前总理,加上周学熙这个前财长,这是什么神仙局?
自己的排面,居然这么大的么?
袁凡在松树下站了一阵,招手叫那个男仆过来。
这人名叫博山,三十多岁,头面干净,气质清爽,说是下人,换身衣裳,比抱犊崮遇见的那邓航舟邓秀才更像读书人。
据周瑞珠说,打他爷爷那辈儿起,他们一家就在周家当差了,是真正的家生子。
“袁爷,您有什么吩咐?”博山过来,躬身问道。
袁凡手上拿着请帖,“我跟你打听一下,你家老爷平时有什么雅好?”
博山的目光往请帖上快速一扫,眼中的异色一闪而没,脸色又恭谨了两分,“老爷生活清简,平时雅好不多,唯独两样为他所爱,一是古书,二是古泉。”
“古书,古泉?”
袁凡沉吟片刻,看着眼前的男仆,恍然笑道,“瞧我这脑子,可不是喜欢古泉嘛,你不就是一古泉吗?”
古泉就是古钱,以“泉”称“钱”,始于王莽。
王莽篡汉之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看这个“钱”字觉得碍眼。
这个“钱”字,左“金”右“戈”,这不是阴阳老子武力篡位么?
他大笔一挥,将其废了,以“泉”代之。
不得不说,这个字儿是改得是极好的。
“钱流如泉,周流不竭”,比那红果果的“钱”字儿雅致多了。
历代藏家玩古泉,最珍者有五十,号称古泉五十名珍。
战国齐刀“博山刀”便是其中珍品。
周学熙给府中下人取名,都是以“博山”名之,他醉心古泉,是显而易见的了。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面子这东西,是别人给的,也是自己丢的。
既然周学熙如此郑重其事,那袁凡也不能轻佻了。
看看天上的日头,今儿是来不及了。
明天去沈阳道溜达溜达,怎么着也要踅摸两件拿的出手的物件儿。
袁凡这儿正寻思着,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大叫。
“雨平……雨平怎么了?”
郑氏?
袁凡循声转头,有些疑惑。
鹤春堂虽然不远,也有百八十米,还有院墙相隔,车马相喧,郑氏又不是小龙女会狮子吼,她的声音怎么可能传得过来?
小爷年纪轻轻的,就幻听了?
袁凡问博山,“刚才听到嘛动静没?”
周博山也有些疑惑,他没领教过郑氏的威风,“好像是有女人在叫……雨平?”
哦,还好。
袁凡才把心放下来,自个儿还没失聪。
嗯,雨平?
刘雨平出事儿了?
想起早晨的那一卦梅花易数,袁凡有些头疼,不是跟小驹儿说了吗,怎么还是出事儿了?
他回到房里,找了几张庄票揣怀里,交待了博山一声,出门到了鹤春堂。
小驹儿正坐在门槛上,蔫头耷脑的,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袁叔儿!”
“小驹儿,这是咋回事儿?”
袁凡往里头一瞧,郑氏则在发怒,手里抓着一张纸,甩得“噼啪”作响。
她的跟前,一个少女瑟瑟发抖,眼睛都肿了,那是刘雨平的妹子刘润琴。
“今儿……我哥带二姐去租界玩儿,”小驹儿眼神躲闪,不敢看袁凡,“在英界……踹了人家的大狗……”
小驹儿也没了窜天猴的神气,说话一蹦一蹦的。
袁凡听得眉头紧锁。
早晨那卦梅花易数,果然应了。
刘雨平兄妹此次到津门玩儿,自然想去租界溜溜,看看异域风情。
来津门不去租界,这趟津门不是白来了么?
可早上得了袁凡的警告,刘雨平就打算作罢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偏是他那妹子刘润琴没见过袁凡手段,有些不服不忿,哪儿哪儿就危墙了?
你要说三不管是危墙我信,可那是租界!
租界是洋人的地盘,秩序井然,哪儿就危墙了,咱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儿,只是溜达溜达,难道还能高空坠物,砸着脑门儿?
刘润琴甚是娇憨,这一番软磨硬泡,刘雨平这当哥哥的扛不住,想着兄妹俩知书达理,从不惹是生非,袁凡那卦也未必就应在自己身上,最终也就答应了。
不过,袁凡的警告之声言犹在耳,即便是去了租界,刘雨平也没去倭租界俄租界,去的是英租界法租界。
这两处地儿,被西洋人打理了好几十年了,法度井然,最是安全。
租界光鲜亮丽,与灰扑扑的老城截然不同,确实让兄妹俩眼花缭乱。
两人逛得兴起,却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条恶狗,冲到刘润琴跟前,将她吓得够呛。
刘雨平护妹心切,上去就是一脚,将那畜牲给踹翻了。
那狗的主人跑了过来,那是个英吉利妇人,自家的狗扑人,自然是她理亏。
到场一看,刘润琴只是吓了一跳,自家的狗挨了一脚,伤得也不重,简单交涉几句,彼此也就罢了,各自离去。
游兴被一条狗给搅和了,兄妹二人无心再逛,便打道回府。
不想两人走到半路,却被租界的巡警截住,不由分说便拘了刘雨平,塞给刘润琴一张拘票,勒令家人带钱赎人。
郑氏看到拘票,当时就炸了!
一声虎吼,发挥出了十八成功力,硬是连袁凡都听见了。
郑氏今儿的心情本就不好,一直忐忑不安。
她今天都没在后院呆着,就在前堂坐着,从开门就开始等,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门口,期盼着看到那位下定金的主顾。
可太阳都到西边了,她眼睛都望穿了,那位主顾还是没来取药。
那药包成一包,压在柜台上,好像是一个点着的锅炉。
从早上开始加热,一直加热,加了这老半天,压力表都快爆了,结果取货的好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侄子被逮的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