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这儿!”
一个四十多岁的山羊胡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孙美瑶大声问道,“他说的话,你听清了没?”
刘清源也大声回道,“听清了!”
“听清了麻溜的呀,瞅我干啥,动起来!”
孙美瑶一声臭骂,跟鞭子似的,抽得刘清源一转身,撒丫子就往寨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叫。
“饭桶,赶紧去灶房烧水!”
“焦大脑袋,叫俩婆娘将滴水窑收拾一间出来!”
“刘傻子,死哪儿去了,赶紧随我去找东西!”
“……”
见这边安排上了,袁凡吐了口气,转身谢过孙美瑶,“谢总司令高义,改日再听您训示。”
“好说好说。”孙美瑶呵呵一笑,朝刘清源的背影抬抬下巴,“那是寨里的粮台,之后有事儿,你就跟他说。”
“粮台”就是粮草后勤的总管,袁凡也没功夫说片儿汤话,拱了拱手,就急吼吼地走了。
被周氏来这么一出,孙美瑶杀鸡儆猴的剧本算是白瞎了。
不过添丁是积德之事,土匪窝里,这缺德事儿干多了,偶尔能够积下德,倒也无伤大雅。
孙美瑶让王守义带人安置肉票,自己背着双手,乐呵呵地看着。
别说,看人生娃,尤其是自己还参与了,感觉还就是不一样。
“恭喜总司令,这次平地一声雷,抓了这么些个肥羊,您再运筹一番,何愁大事不成?”
一人甩着把折扇凑了过来,说话说书似的。
这人倒是生得清秀,穿着一身湖色长衫,说话之时,两撇小黑胡子一翘一翘的,显得甚是得意。
孙美瑶听得受用,哈哈一笑,”这里也有军师之功啊,不是你手起吉卦,我也不敢空巢而出不是!”
这是抱犊崮的军师吴步蟾,是个有名的相士,去年打抱犊崮这儿过,看上了这份朝阳产业,便摇起了扇子,做了孙美瑶的刘伯温。
临城车站的劫案,是周天松捣鼓的,原本没打算玩这么大,但吴步蟾手起一卦,得了一个“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的卦象。
意思是说这次打劫,不要小打,要大打。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投入越大,收获越大。
最要紧的,是那“无咎”,只管放心大胆的干,没人找后账,没有后患。
被他这么摇动唇舌鼓噪一番,孙美瑶才一咬牙一跺脚,干了!
胆大吃不够,胆小吃不着,孙美瑶只留了一队人马看家,将手头的千余人枪都派了出去,博这一把。
不出吴玉蟾所料,事儿果然成了。
这次行动,不管是人手之多,还是收获之丰,放在整个绑票史上,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句话,抱犊崮这下露大脸了!
真正是如吴玉蟾所说的平地一声雷,天下绿林道都为之震动。
“军师确实是神算!”
周天松眼睛一眯,指着前头的袁凡道,“好巧不巧,那位跟军师是同行,是在上海城隍庙开馆的,也是一身好本事!”
“哦?”吴玉蟾“唰”地甩开折扇,悠悠扇了两下,“人家是大地方的高人,咱这儿难得一见,改天可是要请他指点指点我这乡野把式!”
袁凡在前头正撅着屁股抬隔板,突然觉得脑后一凉,凭着感应回头一看,一个小胡子在周天松旁边指指点点,两人视线隔空一碰,那小胡子微笑颔首,算是打个招呼。
袁凡手上死沉,顾不得多想,等庄铸九接了趟手,便进了山寨。
周氏这会儿已经没力气叫唤了,袁克轸守在媳妇儿旁边,任周氏的指甲都掐到肉里了,也是恍若不觉,仍旧温言软语。
那刘清源形象猥琐,事儿倒是办的利索,这么一会儿,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两个修女的行李也取来了。
到了产房门口,袁克轸俯身抱起周氏,露西与两个修女进去,将袁克轸赶出来,“砰”的关上房门。
李师傅往门口一站,跟个门神似的。
打车站开始,他便是全程抬人,却丝毫不见疲态,虽然没真个见他动手,但他这份长力,就足见功力深厚。
“哎呦喂,爷这老腰喂!”
袁凡一屁股坐到台阶上,龇牙咧嘴,他两世为人,都没遭过这罪。
庄铸九也跟着席地而坐,抹都懒得抹一下,全然没有了汇丰银行买办的派头。
只有袁克轸好似丢了魂儿似的,一会儿趴在产房门口,贴着耳朵听墙根儿,听得挤眉弄眼。
一会儿又从东头趟到西头,再从西头趟到东头,半个钟头过去,门口险些让他给刨出一道沟渠来。
这处临时的产房,被刘清源安排在滴水窑。
“滴水”的意思,是说“江湖一滴水,聚来万条河”,“窑”的意思,就是藏身之所。
滴水窑,便是接待江湖朋友的地方,算是山寨最豪华的地方了。
“胎盘早剥,胎位有些不正!”
“钳子!”
“别怕,孩子,圣母玛利亚会守护你的!”
“……”
周氏是早产。
她怀孕还不足九个月,两口子原本想着津门条件更好一些,特意去那边待产,不曾想落到这个鬼地方。
房里一个接一个的虎狼之词,偶尔还有金属器械磕碰的声音,门外的袁克轸听得直抽抽。
他两条腿现在比面条还软乎,只有两只手使劲儿拽着门框,才没摊在地上。
“媳妇儿,坚持住,我在外头看着呐!”
袁克轸不敢捶门,只敢在外头扯着嗓子给媳妇儿鼓气。
“肃静!”
里头的露西一声轻喝,袁克轸又将焦急吞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
“水,纱布!”
“这是天主的恩赐,孩子,再坚持一下!”
“孩子,跟着我祈祷,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女中尔为赞美,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
房内的修女一边接生,口中还在诵念着《圣母经》,安抚着周氏的情绪。
“勇敢些,母亲,你的孩子就要来了!”
“对,再用把力,就像推开一扇沉重的大门那样,用力!”
“哇……哇!”
突然,一声嘹亮的啼哭,穿透了厚实的房门,也划破了山寨的喧嚣。
袁克轸愣住了。
袁凡和庄铸九对视着,无声一笑。
听见啼哭的土匪,突然都安静了一下,转头望着滴水窑这边,骂骂咧咧的嘴都闭上了,手脚都轻柔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