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凡并未跟着进楼,而是疾步走了过去,绕到了旅馆的后头。
往上一看,三楼挡头有间房的窗户正好打开,一人的侧脸在窗前一晃而过。
刚才两人,这人走在后头。
袁凡朝那儿深深望了一眼,不再逗留,转身回了东南角。
这会儿鹤春堂正在打烊,小驹儿吭哧吭哧地扛着门板,也没人上去帮他一把。
神医一分钟,门板十年功,不经门板苦,哪得神医香?
劳动是快乐的,看别人劳动更快乐。
袁凡乐呵呵地抄着手看着,享受着这种快乐,跟小驹儿聊了几句,便知道了那两人的路数。
照小驹儿的说法,那两人竟然是官面上的人,打京城来,是什么戒毒委员会的。
这个委员会可厉害,他们特制了一种戒毒药,不管是吗啡白面还是大烟,一盒药下去,立马见效。
新药研制出来了,必须要大力推广。
上头就下了命令,让他们派出人手,在全国推行,所有的医馆药铺都要发到。
直隶是天下八督之首,津门是直隶首府,是出京后的第一站。
他们今儿来了鹤春堂,放了一些药到柜上代卖,只要卖出去,就给抽成。
到底是官方的手笔,这么些个药,他们也不要押金,容医馆卖出去之后,他们再来取钱。
这戒毒本来就是积功德的好事儿,这事儿不但是官方推行的,没有风险,还能有钱赚,这哪有不成的。
郑大夫这次都没请示领导,就让他们把药搁这儿了。
事儿唠清楚了,袁凡冷然一笑。
那两人的灰气,像烧着秸秆一样,隔着八条街都能看到,一看就是捞偏门的,还官方?还戒毒委员会?
戒你奶奶个腿儿!
跟小驹儿安排几句,小驹儿回后院吃饭,袁凡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双松别苑。
路口有家崩豆张,他顺手买了一包崩豆,一颗一颗扔嘴里磨牙。
吃崩豆,牙口要好,不然容易崩着。
又过了一天。
袁凡也不去三不管了,吃过早饭,将嘴一抹,叫了个车,奔了法租界。
车停在狄总领事路与巴黎路的交口。
袁凡朝四周看了看,搜索了一下记忆,应该是后世哈尔滨道和吉林路的口儿。
他从黄包车上下来,给了车夫一块银元,摆摆手示意不用找了,也不去看那车夫满脸的感激,抬腿朝前方的大公报社走去。
到这方时空也有时日了,袁凡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坐黄包车。
看着前头躬着身子拉车的生物,他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物种,是人是畜,是牛是马?
袁凡看不得这个。
他更看不得有的人,坐个车趾高气扬二五八万的不说,下车给钱还老把钱扔地上,看着车夫撅着屁股捡钱的窘态,叉着腰哈哈大笑。
什么玩意儿!
眼前的大公报社,是一幢红砖拱窗的三层折衷主义小楼,人在街上站着,都能隐约听到里头印刷机的动静。
走进报社,袁凡拦人问了一嘴,便到了营业部的里间,敲开了经理室。
他今天来大公报,不是为了订报,也不是为了投稿,而是为了登广告。
这会儿津门最大的报纸,一个是《益世报》,另一个就是《大公报》。
《益世报》在后世已经没有了,袁凡没有概念,自然就找到了《大公报》。
经理室两人正在说话,听了袁凡的目的,顿时话也不说了,赶紧请坐上茶。
聊了几句,认识了戴眼镜的年轻人是营业部的方经理,另一个人到中年却一点都不油腻的,是大公报的经理兼总编胡政之。
“袁先生,请您过目,您的广告属意哪个位置?”
方经理出门拿来一份报纸,袁凡接过来一看,有些哑然失笑。
大公报说起来各种高大上,其实对小钱钱也是相当的执着。
就这么一份报纸,广告的内容,十停倒是占了六七停。
这倒也罢了,毕竟是经济决定上层建筑,但头版整版都是广告,把内容都挤到二版甚至三版以后蜗居了,这是什么鬼?
袁凡不禁有些好奇,“你们这头版广告是怎么算的?”
一听他问头版,不但方经理精神一震,连胡政之都眼睛一亮。
“咱们《大公报》的影响力,袁先生是知道的。”
方经理矜持地笑道,“这头版广告确实不便宜,整版定的是一百元。不过袁先生初次打交道,我给您一个八折的优惠价。”
八十块一天?
以大公报的咖位,袁凡还真没觉得贵,搁后世的话,就这个价儿,别说央妈,自媒体都没人带你玩。
不过,他就一算命的广告,放头版会不会被人打死?
他又接着问,“二版呢?”
他手上这份报纸,二版也有半版的广告。
方经理脸色暗了一下,“二版便宜不少,整版六十。”
“末版这小豆腐块呢?”
“看大小,三五块钱吧。”
“这中缝呢?”
“看字数,一行三毛。”
说话之间,袁凡的手指都往犄角旮旯指了,方经理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笑道,“袁先生,您是想要登个什么广告?这广告也不能只看价格的,有的产品要在合适的版面,才能达到效果的。”
年轻人还是有点沉不住气啊!
“我的广告啊……嗯,稍等。”
袁凡看了看方经理,从提箱中取出一张纸,“喏,就这。”
方经理双手接过,“铁口神相,柳庄嫡脉,海上名家,袁了凡先生……一断袁项城龙气消长,二断李秀山命丧马弁,江湖人称“照骨镜”,五省督军座上宾……”
方经理读着读着,放下稿纸,好奇地抬头看看袁凡,忍不住“噗嗤”一笑。
二十啷当岁的毛头小子,口气大得没边了。
还断人袁项城龙气消长,袁项城消长的时候,您小学毕业了吗?
胡政之陪坐了一阵,见是个算命的,也没了兴趣,告了个罪,起身出门。
“真人昔年立誓:“日不过三卦,免泄天机自损阳寿”,故每日仅卜三卦,一卦千金,非吝资财,实筛福缘耳……咝!”
一卦千金?
方经理倒吸了一口仙气。
胡政之的脚步到了门口,这下也顿住了,惊讶地回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袁凡。
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个端着茶杯的年轻人,宠辱不惊,气度似乎真个不凡?
在大公报上登广告没问题,吹牛逼也没问题,但要考虑后果。
要是面向老百姓胡吹,出事了顶多被人堵门,饱以一顿老拳。
但他登的广告,亮出的是一卦千金!
舍得千金买一卦的主,可不是只会瞎比比的小老百姓,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流氓。
再说,以这帮大流氓的眼力见识,又岂是一般人能忽悠得了的?
这位既然敢叫出“一卦千金”的价码,那多半便有一卦千金的金刚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