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袁站在岸上,看着这出“种荷花”,半晌无声。
种荷花这门手艺,源远流长。
西门豹就玩过这一出。
到南汉之时,暴君刘鋹有才,他将谏臣薛誉沉了珠江,赋诗一首,中有金句“种白莲于浊浪”。
见这门手艺非常好用,各路江湖好汉也就喜欢上了。
明代漕帮的帮规,但凡窃取漕粮者,以麻袋装裹,里头加上青石沉湖,尸首称作“水莲蓬”。
而最喜欢玩这套的,应该是津门。
津门的混混儿争地盘,败的那方可以自请种荷花,自个儿绑块石头跳海河,在河里种上三天三夜,要是爷们儿命大,种了三天还有气儿,那恩怨就一笔勾销。
过了半晌,袁克轸吐出一口浊气,“嘿,今儿这对眼珠子掉进万花筒,爷们儿算是开了眼了!”
“哎呦喂,这可稀罕了,这点小场面,还能惊着您?”袁凡左手拎着麻袋,右手拎着剑,活像个捡破烂的。
“啊切!我说,这风吹雨淋的,你小子就别说风凉话了,当心着凉!”
袁克轸打了个喷嚏,没好声气地道,“爷一纨绔子弟,也就是小时候在武士会瞎混,胡乱听了些不该听的东西,到哪儿见识这调调去?”
老袁当了直隶总督之后,就将家人接到了津门。
袁克轸这货打小就不安分,喜欢去中州会馆认老乡,后来中华武士会租到会馆后院,他就去得更勤了。
以他的身份,时间一长,能瞒住他的事儿,还真不多。
原来他还只当听个乐子,不想今儿还真用上了。
这会儿已是深夜,万籁俱寂,街上没车没人,两人只好腿着回去。
这儿毗邻英租界,离周家近,离老城厢远,袁凡便送袁克轸回周家。
英租界的公路修得齐整,大多都是柏油马路,走起来轻快,不到半个钟头,两人便到了周家。
袁凡在大门口止步,将麻袋给了袁克轸,“先泡个热水澡,再喝碗姜汤!”
袁克轸接过麻袋,“你小子也是,抱犊崮那一下,腰子好了没?”
“我……我就多余的说这句,走了!”
袁凡脸色一黑,袁克轸赶紧拉住他,“跟你说件事儿,跟我去趟南开大学!”
“我腰子还没好呐……嘛时候?”
袁凡黑着脸问道。
“今儿累着了,明儿得养养,后天吧,你在家等我!”
袁克轸话还没说完,袁凡已经不见了。
这么点儿雨,还要养养,真虚!
没了袁八这个累赘,袁凡可以尽情放开身形,看着似乎不快,其实嗖嗖地带风。
就这速度,博尔特大胸滴来了,也就能捞着屁吃。
平日里,袁凡只觉得自己的力气大了,耳聪目明了,今晚这场雨一淋,他才发现自己的变化有多大。
体内好像点了个小炉子,热气腾腾的,雨水打到自己身上,瞧着是湿的,但他自个儿知道,要是没雨了,都不需半个钟头,他的衣服就能干透。
自己不过是整劲,难道所有的整劲都是这样?
他有些不太相信,觉着多半是自己天天磕药的副作用。
他现在有钱了,全鹿丸一天三颗,定时定量,跟饭后甜点似的。
就这,好像也没个吃饱的时候,力气还是噌噌地往上涨。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袁凡到地头了。
看了看胡同口,墙上钉着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子,“葫芦罐胡同”。
袁凡记得东北角有个葫芦观胡同,是因为胡同里曾经有一间小道观,道观的葫芦种得不错。
那么,这个葫芦罐胡同,是个什么路数,是有个葫芦僧么?
袁凡笑了笑,信步走了进去。
夜雨已歇。
雨水沿着屋檐流下,犹如山间幽泉。
袁凡看着眼前的小院,小门小户,两个小小的抱鼓石,石上都坑坑洼洼,在诉说着主家的寒酸。
门上倒掉着一个葫芦,嘴儿朝下,今儿端午,这是倒灾葫芦。
今儿是五月节啊!
袁凡轻叹一声,这节过的刺激。
当道的这边儿,应该是一间倒座,袁凡学着刚才听门的镖师那样儿,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片刻,里头悄无声息,像是实心的一样。
他退后两步,相了相院墙,慢慢地将腰沉了下去,“通!”
他突然一跺脚,像是被谁踹了一脚,身子猛地往前一窜,一个大步跨出,第二步便点在墙上,这一步借力,让他的身子像猿猴一样跃起,脑袋已经露出院墙。
在旧力将尽之前,袁凡一抄手,搭在墙头,微微用力,人就上了墙头。
居高临下,鸟瞰四周。
天上地下,幽深如渊,上不见一丝星光,下不见一点灯火。
袁凡没有急着动作,再度俯身,听了听院里的动静。
无论是谁,被绑了两次,还挂了一次之后,哪怕再是马大哈,都会变得精细起来。
他也知道那假阿三说的在理,说到底不过是捞偏门的雁班子,又不是白虎节堂,哪来的龙潭虎穴?
不过他还是仔细地探查了一下情况,要是因为疏忽而死,那就成海河边儿数蛤蟆,跳戏跳大发了。
“啪!”
等了片刻,他揭下一片瓦片,朝院中扔了过去,瓦片摔在地上,噼啪破碎。
还是没有动静。
袁凡吐了口气,阿三大胸滴还是靠谱的。
他轻点几步,跨过倒座的南房,到了屋檐,也不往下爬,而是轻身一纵。
“砰!”
袁凡人在空中,黑暗中幽火乍起,一声短促的枪响,一颗子弹平平击来。
“卧槽,有杀手!”
这记突兀的枪声,像是阎王爷的咳嗽,让袁凡亡魂大冒。
这一枪,好毒!
这一枪瞄准的不是袁凡,瞄准的是袁凡下方的窗口,按照袁凡下落的速度和方位,子弹到时,正好命中他的心脏。
袁凡想躲,但他跳在空中,无处借力,他又没有练过武当的梯云纵,能够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
这一枪,算的就是他势老,等的就是他力尽。
一盆水尽可以随物赋形任意变化,要是冻成了冰,就定了形了,定死了!
院中的枪手,如同伏于草丛的毒蛇,苦候多时,只为成冰的这一霎!
袁凡无计可施,只得将手上的腾蛟剑往上一提,横在心腹之间。
“锵!”
“嘣!”
尖啸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撞在腾蛟剑的剑脊之上。
一点火花溅起,袁凡手上巨震,手中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子弹被剑一格,也稍稍偏离了方向,没有打中心脏,却是钉进了心脏下方一寸处。
长衫一赤,如同妖莲。
袁凡身上一冷,人在空中腿就软了,只能顺着墙壁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人一落地,地上的水洼就变成了粉色。
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那假阿三诚恳的笑脸,大胸滴,我家刚买的飞机被打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