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公莫动!”
袁凡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压在了靳云鹏的颅骨两侧。
他的指腹贴着过来,在额前轻摁两下,接着又滑向两鬓,再循着颧骨缓缓滑下,过了颌角,最后到了肩胛骨,轻叩两下,亢然有声。
靳云鹏屏息静坐,任脑袋被袁凡摸了一圈儿,不禁有些异样。
他的颅骨,似乎不是骨头了,而是一本记录他命运的天书,而这本天书的每一个密符,都在被袁凡细细阅读。
他的命运,也被袁凡一览无余。
“可以了!”
袁凡垂下了手,坐回原处。
靳云鹏很是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一卦千金的透骨镜,到底照出来了什么秘密。
“靳公,恕我直言……”
袁凡顿了顿,嘴里组织着语言,“摸您的骨相,顶骨塌陷,这叫“天柱倾颓”,主您一生劳碌,不得稍歇。
您的肩胛凸耸似翼,这叫“牛马承鞍”,主您为奴为婢,不得自主。
您之此生,按理应是极贱的命格,终其一生,是逃不脱奴婢牛马之命的。”
靳云鹏心中一凛,涩声道,“那我为何又能位极人臣,宰执天下?”
“呵呵,这就是天命幽深之处了。”
袁凡淡淡地道,“您的本命极贱,后来的极贵,都是从别人命格中“劫”来的!”
他一掐手指,笃定地道,“劫命的那一年,您实岁十四,虚岁十五!”
袁凡言之凿凿,靳云鹏听得头皮发麻。
又见袁凡意味深长地瞧着他,“靳公,您不妨回想一下,那一年,您遇着了什么事儿?”
“这就不用回想了,那我还能记不得吗?”
靳云鹏摇头苦笑,“那一年,老子被人给绑了,差点儿就没了啊!”
靳云鹏命苦,极苦。
他老家在山东邹县,对,那地儿出了圣人,孟子孟圣人。
所以他那梅花图的落款,是“孟子旧邻”。
可地方上出圣人,并不能让田地里出粮食。
靳云鹏祖宗八辈儿都是泥腿子,本就穷得叮当响,还特别能生崽子,家中兄弟姐妹活下来七个。
一根藤上七个葫芦娃,他爹老靳糊不动这些个嘴巴,很早就嘎嘣了,将七个娃扔给自家媳妇儿邱氏。
一个字,老惨了!
别说,那邱氏也是个神奇的人,不知道她是怎么拉扯的,七个娃居然一个没饿死。
估计是带着娃讨饭,因为靳云鹏十二岁那年,他们一家子干到了百里之外的微山县。
在微山县,邱氏不知从哪儿搞了一点本钱,卖起了煎饼。
这一天,老天开眼,邱氏被当地的大老爷潘守廉看上了。
潘老爷刚生下女儿,正缺奶妈。
邱氏一寡妇能拉扯七个娃,这份履历实在亮眼,来潘府当奶妈吧,活计轻松不说,工钱还高。
嗯,还给你一个福利,让大小子靳云鹏读他潘家的私塾。
在潘家的日子,舒坦!
舒坦了两年。
有一天,潘老爷出门访友,太阳都下山了,还没回来。
潘老爷没回,绑匪来了。
他们知道潘府有个小少爷,绑的就是他。
可潘府这么多人,潘少爷脑门上也没字儿,他们看奶妈挺老实的,一脸的阿弥陀佛,想来都不会说瞎话。
就问奶妈邱氏,谁是潘少爷?
邱氏稍一犹豫,便指着自己的大儿子靳云鹏,这就是潘府的小少爷潘复。
好了,验明正身了,走吧!
靳云鹏老老实实地跟绑匪回到山寨。
绑匪们已经准备麻袋装钱了,靳云鹏却告诉他们,你们想多了,他这个肉票,就值一个麻袋。
暴怒之下的绑匪,本来想要把靳云鹏剁成馅儿,吃顿饺子。
刀都磨快了,他们又奇怪,你丫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你娘都恨不得你死去?
靳云鹏说,不是的,俺娘可疼我了,只是她整天都说,俺家受了潘老爷的大恩,咱们要报恩。
咱家正愁着,没啥可以报恩的,这不就来了么,说起来,还得感谢诸位好汉成全。
嚯!这女人了不起,这娃也不简单。
得,反正山上也不缺这顿饺子,你丫滚蛋吧!
靳云鹏在山寨一日游,回到潘府,潘老爷感念之下,就让靳云鹏和潘复结为异姓兄弟。
那一年的靳云鹏,那狸猫换太子的靳云鹏,正是十四岁!
后来,靳云鹏当了总理之后,屁股还没坐热,就是将潘复弄到财政部,当了次长。
嗯,就是英租界马场道那潘公馆的主人,家里四个厨房,能开车展的那位。
“了凡,你的意思……”
靳云鹏有些绷不住了,“我的命,是我娘误打误撞,打潘家劫来的?”
他这话带着疑问,其实心里已是信了。
他家往上倒十八辈儿,没个认字的,也没个扛枪的,突然冒出来一个宰相,这不科学。
不是打潘家劫的,还是地里长的?
“观靳公之面相,确乎极贵,不过您这份贵气,却是虚浮无根,无法根深蒂固日久弥新。”
袁凡没回答靳云鹏的话,直接说道,“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靳公骨相极贱,表里不一,撑不起这“劫”来的贵气。”
袁凡的话说的直白如刀,没有丝毫修饰。
靳云鹏一时间阴晴不定,纵然他的城府深如渊海,也是心神激荡,难以自已。
“博山!”
袁凡起身走到门口,叫了一声。
博山小跑过来,“袁爷,您有事儿?”
“去门口买俩馃子回来,要现炸的!”
博山应声去了,袁凡转身笑道,“早上才吃了半碗馄饨,没饱,还得来点儿。”
不多时,院里“噔噔”的脚步声,博山捧着俩大馃子回来了,一边走一边换手,真是现炸的。
袁凡接过馃子,“吭哧”咬了两口,拐到书房拿了几块墨条回来,“靳公,我给您变个戏法儿。”
靳云鹏捏着胡子,默然看着他,不发一言。
袁凡凌空架起一根馃子,“啪”地往上面搁了一块墨条。
馃子微微一颤,稳稳当当,不愧是津门大馃子,跟金刚杵似的。
袁凡点点头,“啪”的又往上面搁了一块墨条。
“咔!”
馃子给力,虽然响了一声,晃了一下,但还是架住了。
“靳公,您瞅准了,三度来了!”
不用袁凡提示,靳云鹏也明白了袁凡的意思,有些紧张地瞪着那根馃子。
“啪!”
袁凡一松手,第三块墨条刚落下,那馃子便再也支撑不住,“咔擦”一声从中折断。
“哗啦!”
三块墨条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摔成几截。
靳云鹏脸色一变,掐断两根胡子,“果然……还是不行么?”
“靳公,我柳庄秘传中,记载有桑弘羊的骨相。”袁凡“吭哧吭哧”啃着馃子,“咯吱”作响,跟嚼脆骨似的。
“那桑弘羊也是如此,骨相极贱,而面相极贵,与您如出一辙啊!”
“咝……桑弘羊?”
靳云鹏两腿一软,一屁股坐了下来,往后一仰,贴在椅背上。
他如何能不知道桑弘羊?
出身于极贱的商户,却凭借搞钱的能耐,逆流而上,突破了汉代商贾子孙不得为官的天条,侧身顾命大臣。
一辈子都是搞钱,打仗,搞钱,打仗,不知进退,到了七十五岁,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