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处的牌子旁边儿,撑了两把大伞。
一把下面坐了个威严的中年人,旁边有几个彪悍的护卫,守着一口皮箱。
另外一把伞下支了张桌子,桌后头站个俩眉清目秀的后生,脸上那笑堆起来,能夹死苍蝇。
他们正在应付四周的吃瓜群众,那场面比三不管看耍猴还热闹几分。
“嗨,我说,您这接待处,接待个嘛?”
“我们是上海官方的接待处,专为国会议员服务。”
“国会议员?老国会还是新国会?”
“这位老乡,国会就是国会,只有一个,没有新旧。”
“嗨,我说,你们是怎么个接待法?”
“凡属议员,皆可在此领取五百元车船费,到了上海,我们重开议会,待遇从优!”
“咝!五百?那可不老少啊!要是他们把钱揣兜里,人却不挪窝,你们咋整?”
“不会的。议员诸公皆是国之干城,值此非常时期,我们已推举出海内共钦的孙先生,出来担任非常大总统……”
“我说,他们要就是拿了钱不走,逗你玩儿,咋办?”
“真若如此……我们也认了。这些年北方万马齐喑,议员同志们委实清苦,而我们南方欣欣向荣,到底还是好一些,贴补一二,也是理所应当。”
“呦呵,还真有议员来了嘿!大家伙让让!”
“看领钱了嘿,真是五百!”
“……”
看着这一幕,袁凡只想说一声,干得漂亮!
还是徐世昌这水晶狐狸看得通透,孙传芳刚一吱声儿,就发现苗头不对,立马宣布辞职,自个儿卷起铺盖给人挪地儿,回到租界养老,依旧光鲜体面。
黎元洪的道行就差的多了,被人当猴耍了还不服,落得个灰头土脸,把面儿愣是栽到了裤腰带底下。
纪进元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进元兄,走了!”
袁凡摇摇头,面对这样操蛋的事儿,连吐槽的心思都没了。
纪进元低头耷脑地跟上,嘴角蠕动几下,终于憋不住了,问道,“袁先生,您说他们这么干,图啥啊?”
“嘿,你这算是问着了,我就一跑江湖混事儿的算命先生,我哪儿知道他们图啥?”
袁凡呲牙一乐,能看到一个比自己还阳光帅气的娃,变得郁郁寡欢,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儿,莫过于此。
车快到了,两人走向车站。
嗯,车票还是一等车,杨以德买的。
“说起来,我倒是有个想法,您看啊,咱去年辞职一个总统,上月赶跑一个总统,这儿硬冒出来一个总统,过俩月还要愣选出来一个总统……”
袁凡边走边扯,说着说着嗤笑了一声,“其实吧,不用那么麻烦,将他们几位凑到一起,打把麻将,谁胡牌谁当这总统不就结了,免得劳民伤财,还失了和气。”
纪进元默不作声,跟着袁凡上了站台,不少人都扯着脖子瞧着前方。
“轰隆隆!”
不多时车来了,两人上车。
熟悉的蓝钢车,熟悉的味道,袁凡找到自己的座位,将报纸拿出来,茶杯摆上,那造型,搁后世最起码正处起步。
他手头买了三份报纸,两份是津门的益世报和大公报,还有一份是京城的晨报。
去京城须得看看京城的报纸,这两年晨报挺火,津门也有的卖。
别说,这晨报才看了两页,袁凡就乐了。
他看到了一则好玩的启事,是北大教授刘半农登的。
这位刘教授是白话文的拥趸,最是瞧不起古文,在他眼里,古文是死人的东西,只有白话文才是活人的文字。
而且,他还振聋发聩地提出,文学不能雅,一定要俗!
越俗越好!
那些个反三俗的人,都该死去!
这位刘教授最近寻思着,什么玩意儿最俗呢,必须是骂人啊!
他一拍大腿,我要集骂人之大成,出一本《骂人专辑》!
刘半农刚一动笔,就便发现自己坐井观天了,我们骂人之艺术是何等的深奥丰富,他能知道多少?
不过沧海之一粟耳!
所以,刘半农特意找上晨报,刊登了这则启事,发出英雄帖,广邀天下英豪。
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只要是身怀骂人之绝技者,都可以去北大骂他!
他刘半农随时恭候,保证微笑服务,绝不动粗。
袁凡一拍大腿,这等盛会,岂能少了我袁了凡?
了凡不出,奈半农何?
也就是早没看到这报纸,早看到早就去京城了。
“进元兄,那边是什么时候来着?”袁凡转头问道。
外头是杨村车站,蓝钢车长鸣一声,抖动几下,缓缓停住。
纪进元的脑袋从窗口收回来,呆了一阵才回道,“下午五点,铁狮子胡同。”
“这个车到京城才十一点出头,嗯,时间富余,”袁凡一拍小桌板,愉快地做了决定,“那就先去北大,骂人去!”
此时,北大的一间教室里,一位面容俊秀的男子正讲着课,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颤,手里的粉笔“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窗外,自从小时候传染了疫病之后,自己就没打过摆子了,今儿是哪路瘟神盯上自己了?
三个多钟头之后,袁凡从车站出来。
从津门到京城,算下来将近五十公里时速,三小时生活圈,还是不赖的。
这个车站,是正阳门车站,比老龙头车站建得晚,是在庚子年,羊毛子将慈禧赶跑之后,扒开永定门城墙建的。
瞧这名儿取的,“永定”,呵呵。
出了车站,滚烫的阳光倾倒下来,人跟下油锅似的。
在这口油锅里,烹炸着丰富的食材,卖驴打滚的,卖糖葫芦的,卖臭豆腐的,卖馒头的,卖烧饼的……光这五花八门的吆喝,就能摆上一桌席面。
袁凡瞧着前头三拱三梁的正阳桥,脑子里嗡嗡的,只跳跃着一个字儿,“饿了么?”
“进元兄,京城这地儿你熟,有嘛推荐?”袁凡掉转头,下意识地提高了嗓门。
杨以德之所以派了这位纪进元来,就是说他对京城地面熟来着。
“袁先生,您是要去北大是吧?”
看到袁凡点头,纪进元有些踌躇地道,“要不,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行啊,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您了!”
这会儿的京城,袁凡仅限于知道几个老字号,既然这蔫巴帅哥提起了一点精神,那就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