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关,大帅府。
与往日那座号令三军、威严肃穆的北境权力中枢不同,此刻的帅府,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和压抑所笼罩。
府内,所有将士和仆从,都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似乎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草药的苦涩味道,并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内院,慕容嫣的卧房内,更是静得,只能听到窗外呜呜作响的北风,以及床榻之上,那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
慕容嫣,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已经被带回燕云关,整整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她没有醒来过一次,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身上的外伤,在军中最好的金疮药和军医的精心处理下,已经开始结痂愈合。
那四处狰狞的箭伤,看上去,已不再那么恐怖。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致命的,不是这些皮肉之苦。
而是险些致命的内伤。
北蛮王库图格汗,为了折磨她,那四箭,射得极其刁钻歹毒。
每一箭,都震伤了她的经脉,特别是最后一箭,更是伤及了心肺。
再加上力竭血亏,寒气入体,此刻的她,便如同一座内里早已崩塌的冰雕,外表看似完整,实则,五脏六腑,都已经濒临衰竭。
她的生命,现在全是靠着那株百年老参吊着的,还有体内若有若无的真气,勉强维系着。
那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熄灭。
“将军……”
李英跪坐在床边,双眼布满了血丝,原本英武的面容,此刻写满了憔悴与绝望。
她就这么,守了慕容嫣接近十五天十五夜。
她握着慕容嫣那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呼唤着,希望能唤回那缕,游离在生死边缘的孤魂。
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须发皆白,在军中行医超过四十年的老军医,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轻轻的走了进来。
他看着李英的模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将军,您……您还是去歇息一下吧。
您再这么熬下去,大元帅还没醒,您自己,就要先倒下了。”
李英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吓人:“张医正,将军她……今天......情况如何?”
这是她每天,都要问上几十遍的问题。
张医正的脸上,露出了沉痛而无奈的神色。
他摇了摇头:“回将军……还是老样子。
参汤,只能吊住一口气。
但大元帅心脉俱损,气血两亏,神魂不归,非药石之力所能及。
老朽……老朽与关内遍请来的几位名医,都已是束手无策了。”
“束手无策……”
李英缓缓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突然站起身,双眼赤红地瞪着老军医,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狼:“我不要听这四个字!你们是医生!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你们必须给我想办法!想办法!!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李将军!”老军医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非是吾等不尽力,实是……实是大元帅的伤,已经超出了医术的范畴。
除非……除非能有神仙下凡,否则……”
神仙?
李英惨然一笑,松开了老军医的衣领,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床榻上那张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绝美脸庞。
那个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如同不败战神般的女人;
那个曾经谈笑间,便能决胜千里,让三十万大军,为之倾倒的统帅。
如今,却只能这么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李英的心,痛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走出卧房,来到帅府的望楼之上。
寒风,吹动着她散乱的头发。
放眼望去,整个燕云关,这座犹如钢铁铸就的雄城,此刻,也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
校场上,士兵们在操练,但那熟悉的,震天的呐喊声,却消失了。
城墙上,巡逻的队伍,依旧一丝不苟,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虑。
银凤凰的帅旗,依旧在帅府的上空,高高飘扬。
但所有人都觉得,那旗帜的颜色,似乎都已经黯淡了许多。
慕容嫣,她是这三十万北境大军的“军魂”!
她在,军心就在。
她若倒下,这支让北蛮人闻风丧胆的百战雄师,便会瞬间,失去主心骨!
这半个月来,“大元帅重伤昏迷”的消息,早已在军中,不胫而走。
虽然将领们极力弹压,稳定军心,但那种恐慌与不安,却如同野草一般,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中,疯狂滋生。
李英知道,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每多等一日,军心,便会多动摇一分。
每多等一日,慕容嫣生还的希望,便会,更渺茫一分。
“来人!”她对着身后,大声喝道。
一名亲兵,立刻单膝跪地:“属下在!”
“备笔墨!”李英的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决绝的光芒。
“传我将令,拟八百里加急奏折!上奏陛下!”
“就说,北境统帅慕容嫣,为国血战,身受重创,危在旦夕!关内名医,已然束手无策!”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恳请陛下,念在慕容元帅五年镇北之功,立刻派遣京城太医院,圣手国手,火速驰援!
救元帅于危亡,以安三十万北境将士之心!”
亲兵听罢,心神剧震!
请太医院的御医出京,这,已是天大的事!
动用八百里加急,更是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万分火急,无法挽回的最后关头!
“属下……遵命!”
亲兵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飞奔而去。
李英再次,望向了京城的方向。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也是,将军她,最后的希望。
一骑快马,很快便从燕云关的北门,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马蹄卷起一路烟尘,向着那遥远的,代表着权力与希望的京城,狂奔而去。
马背上的信使,承载的,不仅仅是一封奏折。
更是,整个北境,三十万将士的期盼。
以及,一位绝代将星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