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帝都皇城,金銮殿。
那封浸染着东境风霜与血腥气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历经驿道昼夜不息的奔袭,终于在这一日的清晨,被内侍总管呈递至那象征着辰国至高权力的紫檀木御案之上。
殿内,鎏金兽首香炉依旧吐着袅袅龙涎香,那馥郁尊贵的香气,此刻却仿佛已被这份来自遥远边陲的战报所带来的铁锈与焦火气息所侵染,平白添了几分肃杀。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南宫叶云,面容沉静如水,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偶尔掠过的精光,显露出这位年轻帝王内心的不平静。这是自他登基以来,第一份军报。
他伸出手,展开那份沉甸甸的奏报。目光如炬,逐字扫过其上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墨迹——盐场焚毁、码头成墟、军民伤亡……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腑之上。
他握着奏报边缘的指节,因用力而一寸寸收紧,直至泛出青白之色。宣纸在其掌中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过瞬息之间,那强行压抑的怒火终究冲破了冷静的堤坝。
他猛地将文书重重拍在坚硬的紫檀木案上,“砰”的一声钝响,如同惊雷般在空旷高阔的殿宇中炸开,激起清晰而令人心悸的回音。
侍立两侧的宫女太监无不骇得身躯微颤,将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屏息凝神,生怕触怒天威。
“宣——”皇帝的声音响起,如同淬了极北之地的万载寒冰,字字清晰,冷彻骨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丞相赵翎、太傅林维舟、兵部尚书邹远瞻、柱国大将军苏烈、户部尚书姜元归……即刻觐见!不得有误!”
身后的太监怀仁深深躬身,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奴才遵旨!”他不敢有片刻耽搁,几乎是踮着脚尖,小跑着冲出了金銮殿那高大的门槛,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长廊深沉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串急促且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重而透明的琥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南宫叶云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凛冽怒容,以及御案上那份被拍得边缘卷曲、皱皱巴巴的军报,无不预示着,一场巨大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几乎与此同时,逍遥王府,书房。
上好的檀香在炉中幽微地燃烧,青烟袅娜。南宫星銮一身常服,正与沈清秋隔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对坐。
案上铺展着数卷关于科举改革的具体条陈细则,两人时而低声交谈,时而提笔批注,阳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在冰凉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氛围本该是宁静而专注的。
然而,这静谧骤然被打破!
毫无预兆地,书桌一角那座造型古朴、平日里只作装饰之用的黄铜烛台,其上空置的莲花状灯盏内,“噗”地一声轻响,竟自行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苗!
那火焰不同于寻常烛火的橙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幽蓝,稳定而无声地跳动着,火舌舔舐着虚空,映得周遭的空气都微微扭曲,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正巧面对着烛台的沈清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违背常理的变故惊得浑身一僵,手中的笔被握的更紧。
他脸色微白,目光惊疑不定地在烛台与南宫星銮之间急速游移,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有些结巴地开口:“王……王爷,这……这是?”
南宫星銮的目光扫过那簇幽蓝火焰,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了然与随之而来的凝重,但他俊雅的面容上却不动声色,不见半分惊惶。
他只朝沈清秋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
“无事,清秋。不必惊慌。”他语速平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今日便先到这里吧。你回去将方才我等所议之事,尤其是关于南北分卷取士的利弊,再仔细整理推敲一番,下次见面,我等再继续深入商讨。”
沈清秋亦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见王爷如此轻描淡写,言辞间又滴水不漏,心知其中必有自己不该探知的隐秘。
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定了定心神,不再多看那诡异的蓝色火焰一眼,迅速将案上属于自己的文书、笔记整理妥当,起身对着南宫星銮恭敬地行了一礼:
“是,王爷,清秋明白了。”随后,他低着头,步履虽快却不失稳重,快步退出了书房,并细心地将雕花木门轻轻掩上,隔绝了内外。
待那脚步声彻底远去,确认房门已然闭紧,南宫星銮脸上那层温和淡然的面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水寒潭般的沉肃。
他豁然起身,走到书桌旁,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了那座仍在幽幽燃烧的烛台底座,指腹感受着铜质的冰凉。他依照某种特定而复杂的顺序,左右各转动了几下。
“轰隆——”
一声沉闷而厚重的机括响动从坚实的墙壁内部隐隐传来。紧接着,书房西侧那面顶天立地、摆满了各类古籍典册与珍玩摆设的红木书架,竟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其后隐藏的一间仅容数人站立的幽暗密室。
密室内里似乎没有任何通风采光之所,只有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冷铁以及淡淡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书房内温暖馨香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间密室,是南宫星銮近期才密令绝对可靠的心腹工匠悄然建成的。
只因之前暗荀前来禀报紧急情报时,从王府侧门通传,虽然尽量掩人耳目,但要是以后次数稍多,难免会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目。为此,他特意设计了这处更为隐秘的联络点,以确保万无一失。
南宫星銮没有丝毫犹豫,举步便踏入了身后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沉重的书架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严丝合缝,恢复如初,从外面看,绝无半点痕迹可寻,书房内温暖明亮,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