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臣妾知晓,王爷心系东境安危,身负皇命与万民期望,压力如山,非常人所能想象。
妾身愚钝,不懂那些精妙的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之大战略,但也从父亲那里零星听得一些道理,明白‘主帅乃三军之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粗浅兵法。
王爷如今审时度势,做出的收缩兵力、稳固核心的抉择,正是当下情势中最明智、最无奈,也最负责任的选择。这并非是怯懦退缩,而是为了保住根本,稳住大局的基石。
只要穆凉城不倒,东境防线的心脏还在跳动,便还有扭转战局的希望。”
她稍稍倾身,将温热的茶盏又往他手边推近了些,继续娓娓道来,目光清澈而坚定:
“至于援军,王爷心中的焦虑,臣妾能体会一二。
等待的滋味,最是磨人。
但请王爷细想,陛下与王爷乃是手足兄弟,血脉相连,骨肉情深。
陛下更是执掌大辰江山的圣明君主,胸怀天下,目光如炬。
东境之患,关乎国本,陛下既已知晓此间情势之危急,定然比我们远在千里之外更加忧心如焚,必会在京城竭力筹措,选派能征善战之将,拨付精锐敢战之师。
这一点,王爷应当比臣妾更有信心才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中甚至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暖意的光芒,语气也变得更加轻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还有……小十六。那孩子,平日里看起来是逍遥跳脱,没个正形,总爱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俏皮话。
但王爷,您应当比臣妾更清楚,那孩子的心思是何等玲珑剔透,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最有点子。
他对王爷等诸位兄长,更是敬爱有加。如今王爷在此独撑危局,他在京城,又岂会置身事外?
他们,定不会让王爷您独守在这风雨飘摇的前线……”
她的话语,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良策妙计,也没有夸夸其谈的空泛安慰,只是如同涓涓细流,带着妻子特有的温柔、体谅与毫无保留的信任,悄然滋润着他那因焦虑、疲惫而近乎干涸焦灼的心田。
她相信他的判断和能力,也坚信远在京城的那对至尊兄弟,绝不会抛弃他们。
这份源于亲情与对家人品性深刻了解的、质朴而坚定的信任,在此刻危难之际,比任何高明的计谋都更显珍贵,更能给予他力量。
南宫宇程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听着她条理清晰、却又充满温情的话语,心中那冰封的焦虑与自我怀疑,似乎真的被这暖流一点点融化、抚平。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放在桌边的、微凉的指尖上,感受着从那一点接触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正缓缓渗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他再次抬眼,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那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
东境的夜,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呜咽着掠过屋檐。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却不再只是之前的凝重与忧惧,而是渐渐重新凝聚起惯有的锐利与坚定。
无论如何,他不能倒下,正如知意所说,他必须稳住,为了身后这座城,为了东境的百姓,也为了不负皇兄的托付,和那份来自京城的、不容辜负的信任。
“你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是本王有些心急了。守好当下,静待时机,方是正道。”
他端起那盏已然温热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
秦知意看着他眉宇间稍霁的郁色,心中稍稍一宽,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她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在这漫漫长夜中,共同承担着这份属于穆凉王与王妃的责任与重量。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这间屋子,却因这无声的陪伴与理解,而显得不再那么冰冷和孤寂。
……
东夷境内,平京,太子府。
与穆凉城头那带着咸腥海风和凛冽寒意的夜色不同,此间暖阁如春,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熏香与淡淡的酒气。
一场小型的、却不失精致的庆功宴席正在进行。
太子武田信玄并未如往常般正襟危坐,而是略显慵懒地倚靠在主位的软垫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映照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得意与畅快
“诸君,”武田信玄唇角勾起,声音带着几分酒酣耳热的松弛,目光扫过下首的相国源天籁与大将军小岛信人,
“服部刚刚送来消息,他麾下的武士们,又一次成功袭击了辰国东境沿海的一处新建盐场,焚毁仓廪三座,击杀守军数十,携获盐货无数。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穆凉城以南三十里的海域,成功截杀了一小队辰国巡逻水兵,将首级悬挂于礁石之上。”
他稍稍坐直身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带着一种戏谑的嘲讽:“大辰的穆凉王,此刻怕是在他那冰冷的城头上,正感受着这来自大海的‘问候’吧?
听闻他最近提拔了不少匠才,改良军械,筑建烽燧,呵呵,在绝对的速度与隐秘面前,这些笨重的防御,不过是些可笑的玩具罢了。”
小岛信人闻言,立刻洪声附和,脸上满是亢奋的红光:
“殿下英明!‘海鬼’行动迅捷如风,深入敌后如入无人之境!
辰国防线看似稳固,实则已被我等撕扯得千疮百孔!南宫宇程此刻定然焦头烂额,疲于奔命!这正是我东夷武士的武勇所在!”
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震得案几上的杯盘轻响,
“依末将看,照此势头,不出数月,辰国东境必生内乱!届时我水师主力便可趁虚而入,直捣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