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六皇姐南宫永宁送出王府大门,目送着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南宫星銮方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下意识地拢了拢月白色的锦袍,却没有立刻返回主院,而是独自一人立于阶前,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西厢清梧院的方向。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方才在清梧院外见到的那一幕——六姐那不同寻常的瞬间失神,以及她与沈清秋在书房内持续了整个下午的、隐约传出的、热烈而投入的探讨声。
这景象,勾起了他一段尘封已久的、关于六姐与书本的“痛苦”回忆。
他这位六皇姐,自幼便聪慧绝伦,心高气傲,于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无一不精,且嗜书如命。
这原本与他无干,偏偏六姐还有一项“爱好”——督促他读书。
想当年,他还是个只爱斗蟋蟀、掏鸟窝、变着法儿逍遥玩耍的皇子时,最怕的就是被这位较真儿的六姐抓住。
她总能精准地在他玩得最兴起时出现,然后板着一张精致却严肃的小脸,将他提溜到书案前,逼着他念那些佶屈聱牙的经文,背那些枯燥乏味的诗赋。
那时,南宫星銮真是头疼不已。他生性跳脱,最受不得束缚,那些圣贤书在他眼里,远不如市井间的杂耍有趣。
为了摆脱六姐的“魔爪”,他可谓是绞尽脑汁。
直到某一天,他灵机一动,出了一个号称千古绝对的上联——“烟锁池塘柳”。
果然,一向在学问上无往不利的南宫永宁在听到这个上联的时候愣住了。
这五个字,看似简单,却暗含金、木、水、火、土五行偏旁,意境优美,对仗工整的下联极难寻觅。
看着六姐那蹙紧的秀眉,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模样,南宫星銮心中乐开了花。
他趁机提出“谈判”:只要六姐一日对不出这下联,便一日不能再逼他读书。许是这对联确实勾起了南宫永宁极大的好胜心与求知欲,又或许是她终于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她竟真的答应了。
自那以后,南宫星銮才真正获得了“逍遥”的权利。而“烟锁池塘柳”这个对联,也成了六姐心中的执念,让她这么多年几乎将自己锁在明月宫里。
这件事,也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这位六姐,对学问是何等的认真与执着,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思绪拉回现实。
京城之中,乃至整个大辰,有多少世家公子、青年才俊想要博她一笑而不得其法,她却从未对任何男子假以辞色,一颗心仿佛全系在了那些冰冷的书卷之上。
除了家人和少数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几乎无人能让她在学问之外多投注一分目光。
可今日,她却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沈清秋,一个虽才华横溢却出身寒微的学子,主动踏出了深宫,寻到了这王府别院。
这其中的意味,由不得南宫星銮不多想。这简直比当年她解不出那个对联还要让他感到惊奇。
“沈清秋……”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玩味的、带着几分促狭的弧度。
这沈清秋,相貌清俊,风骨不俗,才学更是没得说,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
若六姐当真对他……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毕竟,这么多年了,沈清秋可是唯一一个能让六姐如此主动、如此感兴趣的男子,其意义,甚至超过了那些她痴迷的孤本典籍。
一想到平日里清冷如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连逼他读书都带着一股学术执拗劲儿的六姐,或许会对一个男子动心,甚至可能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南宫星銮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好奇、期待与一种“终于有人能接盘”的微妙庆幸感。
他忽然觉得,若是能暗中推波助澜,撮合一下这两人,看着这块专注于书本的寒冰被真情融化,似乎……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念及此,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凤眸里,也闪烁起跃跃欲试的光芒。
若是让他人知道此刻南宫星銮脑中转着的念头,怕是要忍不住吐槽:“你这家伙,对自己的婚事半点不上心,对他人的姻缘倒是敏锐,且热衷得很。”
随后他不再犹豫,转身便迈开步子,再次朝着西厢清梧院的方向走去。寒风拂过他的衣角,却吹不散他心头那点看好戏的暖意。
清梧院内,暮色渐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恋恋不舍地拂过光秃的梧桐枝头,为这清冷的院落染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晕。
沈清秋还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并未回到书房。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天际那绚烂的晚霞,似乎仍在出神。
手中,还紧紧握着南宫永宁留下的其中一卷古籍,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锦缎封面,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的馨香,与他平日里接触的墨香、纸香截然不同,扰得他心绪难以平静。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缓缓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去而复返的南宫星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拱手行礼:“王爷。”
南宫星銮踱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仰头看了看天空,语气随意地问道: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可是在回味方才与我六姐的那场‘学问探讨’?”
他刻意在“学问探讨”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与深意。
沈清秋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依旧平和:“暮色苍茫,晚霞绚烂,一时看得入了迷。不知王爷去而复返,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南宫星銮摆了摆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手中那卷明显不属于他的珍贵书籍,笑道,“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我这位六皇姐,学问如何?可还入得了你沈大才子的法眼?”
沈清秋闻言,神色立刻变得郑重起来,语气诚恳无比:
“王爷说笑了。公主殿下天资聪颖,学识之渊博,思虑之周详,见解之深刻,实乃学生平生罕见。能与殿下探讨学问,聆听教诲,是学生之幸。”
这番话发自肺腑,不带丝毫敷衍,甚至带着一种遇到知音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