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巍峨的皇宫之上,琉璃瓦在星月微光下泛着冷寂的光泽。
金銮殿内,烛火通明,数十根盘龙柱上悬挂的巨烛燃得正旺,跳动的火苗将殿内每一处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连金砖地面都反射出暖黄而庄重的光晕。
当时的建安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的南宫溯,正端坐于御案之后,埋头于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
这些奏折清一色用黄绫封皮装帧,摞起来几乎与案头的青龙衔珠摆件齐平,沉甸甸地承载着整个帝国的万千事务。
殿内静得惊人,静到能清晰听见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那声音细碎而短促,像是时光悄然流逝的脚步声;更能听见朱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平稳而连贯,带着一种执掌乾坤的沉稳力道。
南宫溯虽已卸去帝袍,身着一袭素色锦缎常服,却依旧难掩帝王的威严。
他神情专注,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如昔,仿佛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并非枯燥的公文,而是万里江山的具象投影 —— 每一道奏折,都是一处城池的炊烟,一片田野的收成,一方百姓的悲欢。
他手中的御制狼毫朱笔未曾停歇,时而疾走如飞,时而稍作停顿,在奏折上落下或褒或贬、或急或缓的朱批。
墨迹晕染开,带着松烟的清冽气息,与殿内淡淡的龙涎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属于帝王书房独有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道几乎与殿内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前三丈开外的地方。
那人身形挺拔,身着玄色劲装,衣襟袖口都缝着暗纹,即便单膝跪地,低垂着头,也能感受到其身上内敛的锋芒。
他气息收敛得极好,如同殿内矗立的梁柱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仿佛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
南宫溯的笔尖未曾有丝毫停顿,依旧稳健地在一份关于江南漕运堵塞的折子上写下批注,字迹遒劲有力。
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说。”
“启禀陛下,” 暗卫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金石相击,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掺杂其中,“今日,诸位皇子殿下,自皇宫西侧那座废弃的院子后墙的狗洞钻出宫去了。”
南宫溯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他短暂地从繁杂的公文之中抽离出来,目光落在御案上的镇纸之上,低声轻语道:“哦?是小十六带他们去的?”
话音刚落,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对,他年纪尚幼,心性跳脱,平日里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什么时候有了将诸位兄长召集起来的能力?”
小十六南宫星銮是宫中最小的皇子,自幼深得宠爱,性子天真烂漫,最爱四处闯祸,偷偷溜出宫的念头更是常有。
“回陛下,并非十六殿下。” 暗卫沉声否认了南宫溯的猜测,“是大殿下。”
“云儿?” 南宫溯这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他放下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边缘的雕花。
大皇子南宫叶云,是他众多子嗣中最省心的一个,自幼沉稳懂事,博览群书,行事素来恪守规矩,无论是朝堂还是内廷,都挑不出半分错处,怎么也不像是会做出 “带弟弟们钻狗洞出宫” 这种荒唐事的人。
“的确是大皇子殿下。” 暗卫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几天前,十六皇子趁侍卫换班之际,偷偷溜到西侧院子,想从狗洞窜出宫去,恰好被经过的大皇子殿下逮个正着。只是后来不知十六殿下跟大皇子说了些什么,大皇子不仅没有责罚他,反而陪他一起从那狗洞钻了出去。这几日,大皇子每日处理完学业,都会抽出一个时辰,跟着十六殿下一同出宫。”
南宫溯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叶云向来心思深沉,做事必有章法,他这般纵容小十六,甚至陪着他胡闹,绝非一时兴起。“他们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他双眼微眯,目光中骤然迸发出锐利的光芒,那是久居上位者洞察人心的锋芒。
“回陛下,诸位殿下出宫后,并未做什么逾矩之事。” 暗卫的汇报详尽得惊人,连细微之处都未曾遗漏,“大殿下只是带着十六殿下,在国都内外四处闲逛。前天,他们还出了城,去了西郊的李家村。”
“李家村?” 南宫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的摩挲微微加快。李家村离京城不远,先前秋猎之时,南宫溯的龙架还曾经路过那里,所以他对那个小村子还是有点印象的。
“是。” 暗卫点头,继续详细禀报,“今日大殿下集齐了所有皇子,自西侧废弃院子出宫,先是去了国都的众多街道上,看了市井商贩的买卖,先后去了皮影戏,茶馆,糖人摊子,贫民区还有铁匠铺……随后便一同出城去了西郊的李家村。在村里,他们见到了村民李老丈,还看了村里的田地……”
暗卫的声音如同精准的传声筒,不仅复述了皇子们与村民的关键对话,就连村中的氛围 —— 田埂上的泥土气息、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以及皇子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清晰地呈现在南宫溯面前。
他就像一双无形无影的眼睛,将发生在那个小村庄里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带回了这座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当听到大皇子南宫叶云看着龟裂的田地,轻声反思边疆战略的根基在于民生,若百姓流离失所,边疆再稳固也无济于事时;当听到二皇子南宫宇程拿着村民递来的粗粮,将账本上的田赋粮价与村民愁苦的面容联系起来,低声感叹 “账面上的数字,原来都是百姓的血汗啊” 时,南宫溯正在书写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