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开始大声谈论挖井时的细节,争论到底是哪一镐最先碰到水脉;女人们则凑在一起,低声向看起来最和气的南宫明徇打听“京城是不是真的满街都是金子铺的”、“贵人们是不是天天吃白面馍馍”,问得南宫明徇哭笑不得,只能尽量用她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引来阵阵惊叹和更朴素的笑声。
小十六南宫星銮成了全场的宠儿。他被几个大婶轮流抱着,这个喂一口泡软的饼子,那个塞一点撕得细细的鸡肉,小嘴忙个不停。
一个大叔用草茎给他编了个歪歪扭扭的蚱蜢,他拿在手里,高兴得手舞足蹈,奶声奶气地宣布:“我喜欢这里!喜欢伯伯婶婶!比家里……比园子里好玩!”童言无忌,却让大人们笑得更开怀。
王大哥喝得脸红脖子粗,端着碗挤到南宫叶云身边:“叶云公子!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俺服你!你是真把咱当人看,跟咱一块儿趴泥地里干活!这碗,俺敬你!”说着,咕咚又是一大口。
南宫叶云也端起碗与他相碰,认真道:“王大哥千万别这么说。力气活上,你是老师傅,我们兄弟是学生。没有你们,我们空有想法也挖不出水。该我敬你,还有在场的每一位!”这话引得周围一片叫好,几个参与了挖掘的汉子都觉得脸上有光,胸膛挺得更高了。
篝火噼啪,映着交谈甚欢、不分彼此的人群。有村民借着酒兴,哼起了乡野小调,调子粗犷,词句简单,却带着土地般的生命力。
慢慢地,有人跟着拍手,有人跟着哼唱。南宫择业听得兴起,竟也学着调子,用筷子敲着碗边打起了拍子,虽不伦不类,却更添欢乐。
夜渐深,食物被一扫而空,酒坛也见了底。人们的脸上都染上了浓重的倦色,但眼中的光芒却温暖而满足。
这简陋至极的庆功宴,没有礼仪规矩,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约束,只有最坦率的交流、最真挚的笑声和最朴素的分享。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李村正再次带着村民,将准备好的炒面、干粮硬塞进皇子们手中,千叮万嘱。村民们一直将皇子们送出村口,站在那棵见证了奇迹的老树下,不停地挥手。
“公子们!路上小心!”
“有空一定要再来啊!”
“再来喝咱的甜井水!”
皇子们回头望去,篝火已熄,只有零星灯火点缀着黑暗中的村落轮廓。但那份温暖,那些质朴的笑脸,那井水汩汩的声音,还有今夜这场毫无隔阂的欢宴,却深深印在了他们心里。
他们知道,在这些淳朴的村民心中,他们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只是几个“京城来的好后生”,是共过患难、值得掏心窝子对待的“伙伴”。
这份认知,连同今夜被柴火熏染的烟火气、被粗粮填饱的踏实感、被乡音烈酒浸泡过的温情,一起沉甸甸地装在了他们的行囊里,也烙进了他们的骨血中。
星光清冷,照亮了归途。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身后,李家村重归宁静,只有那口新井,依旧不知疲倦地,向着星空,轻声吟唱着生命与希望的歌谣。
……
“与民同庆……”南宫澈听到众皇子的故事之后,将手中的醉南柯一饮而尽,“比我们做得好啊!”
“是啊。”南宫溯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眼神中满是追忆还有几分对自己儿子的骄傲。
“来,皇兄。”南宫澈抬起坛子,又给南宫溯的酒杯里满上。
“来。”南宫溯端起重新斟满的酒杯,与南宫澈的轻轻一碰。瓷杯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在这被回忆浸润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清冽中带着绵长回甘的“醉南柯”滑入喉中,却似乎勾起了更深沉的东西。南宫溯没有立刻放下杯子,指尖感受着杯壁残留的微温,目光仍有些悠远。
“那井水……想必也是甜的。”南宫澈也看着杯中晃动的残液,忽然说道。
“嗯?”南宫溯抬眼。
“我是说,李家村那口新井。”南宫澈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理解,也有淡淡的、岁月积淀下来的慨然,“被那么多人真心实意地盼着、挖着、庆贺着,又承载了那样一场毫无芥蒂的欢宴记忆……那井水,喝在嘴里,心里怕是觉得比蜜还甜。叶云他们挖出来的‘甜井水’,不止是水甜,是那份情谊,那份被真心接纳的滋味甜。”
南宫溯缓缓点头,终于将酒杯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叹:“是啊。我们当年,也走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民生疾苦,施过粥,发过药,甚至也督过河工。百姓跪谢天恩,我们感怀黎庶不易……可总觉得,中间隔着点什么。
他们看我们,是青天大老爷,是云端上的人;我们看他们,是子民,是责任,是画卷上需要抚慰的苍生笔触。恭敬有之,怜悯有之,却难得有叶云他们那般……并肩使力、分食一块粗饼、听着同一首乡野小调的不分彼此。”
王大哥那一声‘服你’,不是服皇子,是服一起趴泥地里、肯学肯干的‘好后生’。这一声,千金难买。
话到此,兄弟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眼,随后都苦笑着摇头。
“有了这份经历,” 南宫溯脸上的苦笑渐渐化开,变成一种更为深沉、透着欣慰与了然的笑意,“这几个小子,心里算是真正有了点‘沉甸甸’的东西了。”
“后来呢,老二跟老五他们就放弃了?”
“后来啊,这群小家伙可是有趣的紧啊。”
……
回到皇宫的第三日夜晚,月色如洗,众皇子不约而同地聚到了御花园深处的凉亭。白日里的规矩与课业仿佛被夜色柔化,此处便成了他们暂可松懈的天地。
凉亭飞檐之上,或躺或靠,散着五道身影。南宫春雨枕着双臂,翘着腿,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檐角的铃铛,发出极细微的清响。
南宫明徇斜倚在梁柱旁,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温和笑意。南宫择业双手垫在脑后,望着星空出神。
南宫茗成则半闭着眼,似乎享受着夜风的吹拂。
最小的南宫星銮趴在十哥南宫择业身边,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深邃的夜空,小手指向北方一处格外明亮的星群。
“十哥,那颗星星好亮啊!还有旁边那几个,连起来像把大勺子!”南宫星銮的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中显得清脆又充满惊奇。
南宫择业顺着他的小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带上了几分兄长特有的耐心。“小十六眼力不错,”他侧过身,也指向那片星域,“那可不是一颗星,是一组星,叫做‘北斗’。你看,勺口那四颗连起来像斗身,后面三颗长长的像斗柄,是不是?”